青溪镇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半月。沈辞推开糕点铺的门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凝成细小的冰晶，映着初升的朝阳，像撒了一地碎钻。
“沈姐姐，苏爷爷让你去药铺拿点姜茶，说今天寒气得很，怕你冻着。”阿竹裹着件厚厚的棉袄，手里捧着个铜炉，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雪，“对了，石大叔家的小石头回来了，说在临江城学了支新曲子，非要吹给你听呢。”
沈辞笑着应下，接过阿竹递来的铜炉，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自上次从临江城回来，小石头就留在秦掌柜那里学本事，听说不仅笛子吹得越来越好，还跟着账房先生认了不少字，想来是长进了不少。
药铺里，苏爷爷正坐在炭火旁翻药书，见沈辞进来，指了指桌上的陶罐：“姜茶温在炉子上呢，自己倒。”他眼角的皱纹里堆着笑，“刚才小石头来送了支新做的竹笛，说是给你的，放在柜台第三格了。”
沈辞走到药柜前，打开第三格的抽屉，里面果然躺着支新竹笛，笛身上刻着朵小小的桂花，是她铺子前常见的那种。她拿起竹笛，指尖拂过光滑的竹面，忽然想起凌火那支旧笛——她把它妥帖地收在樟木箱里，和那对合二为一的玉佩放在一起，偶尔会拿出来摩挲，却始终没再吹过。
“这孩子有心了。”沈辞将新笛放进袖中，倒了碗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晨间的寒气。
回到铺子时，小石头正站在门口的石阶上，穿着件簇新的蓝布棉袄，手里攥着支笛子，看见沈辞，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嘿嘿笑：“沈姐姐，我……我学了支新曲子，想吹给你听。”
“好啊。”沈辞把铜炉递给他暖手，“外面冷，进来说。”
小石头跟着她走进铺子，在炭火旁坐下，深吸一口气，举起笛子吹了起来。调子是《青溪谣》，却比凌火当年吹的流畅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像溪水流过卵石，叮咚作响。
沈辞靠在柜台边，听着笛声，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红衣少年的身影。他站在琼山的望月台上，月光洒在他身上，笛子吹得磕磕绊绊，却依旧执拗地吹着，像是在诉说什么心事。
“吹得真好。”笛声落时，沈辞由衷地称赞道。
小石头的脸更红了，把笛子收起来：“秦掌柜说，这支曲子是凌火哥哥编的，以前总吹给你听。他还说，凌火哥哥是大英雄，我要像他一样，以后也保护青溪镇。”
沈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拿起块刚出炉的芝麻糕递给他：“英雄不一定非要舞刀弄枪，守好自己的日子，也是英雄。”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接过芝麻糕，用力点了点头：“嗯！我娘说，能平平安安过日子，比啥都强。”
傍晚时分，雷啸天冒着风雪来了，身上落满了雪花，进门就搓着手喊冷。阿竹连忙给他添了炭火，沈辞泡了杯热茶递过去，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忍不住笑：“这么大的雪，怎么还跑过来？”
“这不是想你了嘛。”雷啸天喝了口热茶，从怀里摸出封信，“秦掌柜让我给你的，说北境那边又送了些皮毛来，让你挑几块做件新棉袄，天冷了别冻着。”
沈辞接过信，信封里还夹着张纸条，是秦掌柜的字迹：“琼山庆典，李慕然托人送了坛桂花酒，说是按凌火旧方酿的，已让人送往青溪镇，望你冬夜温饮，不负好时光。”
“桂花酒？”沈辞心里一动，“凌火以前确实爱酿酒，只是手艺不精，总把好好的酒酿成酸的。”
雷啸天哈哈大笑：“我记得！当年他送了坛给听风寨，弟兄们喝了个个龇牙咧嘴，说比醋还酸！”他笑了一阵，又道，“对了，石勇说想在镇上盖间学堂，请个先生来教孩子们念书，问你觉得咋样。”
“这是好事啊。”沈辞立刻点头，“我这就去跟苏爷爷商量，药铺旁边还有间空屋，收拾出来就能当学堂。钱不够的话，我铺子里还有些积蓄，先垫上。”
“不用不用，”雷啸天摆手，“秦掌柜早就说了，学堂的钱他出，还说要请临江城最好的先生来。咱们啊，就等着开春送孩子们上学堂就行。”
风雪渐渐大了，铺子里的客人却没少。镇上的妇人来买些糕点给孩子当零嘴，石勇带着几个汉子来打酒，说是要庆祝学堂的事，热热闹闹的，倒驱散了不少寒意。
沈辞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有暖炉，有热茶，有惦记的人，有踏实的日子，还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思念，不浓烈，却绵长。
夜深时，风雪停了。沈辞关了铺子，回到后院的小屋，从樟木箱里取出那支旧笛。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笛身上的“火”字泛着淡淡的光。她拿起笛子，试着吹了吹，许久不碰，指法已经生疏，调子断断续续的，像个初学的孩童。
吹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将笛子放回盒里。其实不必刻意模仿，有些记忆，放在心里就好。就像凌火，他从未真的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活在青溪镇的晨光里，活在孩子们的歌谣里，活在每一个平安的日子里。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远处药铺的灯还亮着，苏爷爷大概还在灯下看药书。街角的铁匠铺里，隐约传来石勇夫妇的说话声，带着暖意。
沈辞笑了笑，转身从柜里拿出秦掌柜说的那坛桂花酒，拍开封泥，一股醇厚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清冽，比凌火当年酿的好太多了。
她倒了杯酒，坐在炭火旁，慢慢饮着。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窗外的月光正好，雪地上泛着银辉，像极了当年琼山的月夜。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细水长流的安宁。而那些关于守护与思念的故事，会像这坛桂花酒一样，在岁月里慢慢沉淀，愈发醇厚绵长。
沈辞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月光，轻轻说了声：“凌火，冬天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