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先是溪边的芦苇染上了白霜,再是药圃里的薄荷结了籽,等沈辞发现时,铺子里的桂花已经落了满满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了层碎金。
“沈姐姐,石大叔说要给铺子做个新的门槛,你看用哪种木头好?”阿竹抱着块桦木板跑进来,木板上还带着新鲜的树纹,“他说桦木轻便,松木结实,让你拿主意。”
沈辞正将晒干的桂花收进陶罐,闻言抬头笑了笑:“就用松木吧,经得住潮。”她指了指门口的石阶,“你看这台阶,风吹日晒的,松木耐用些。”
阿竹点点头,抱着木板又跑了出去,辫子上的红头绳在阳光里划出活泼的弧线。沈辞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刚认识阿竹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如今已经能帮着苏爷爷打理药铺,甚至能算清药圃的账目了。
时光过得真快啊。她轻轻摩挲着陶罐的边缘,罐身上刻着“守心居”三个字,是石勇特意帮忙刻的,字体朴拙,却透着股踏实的暖意。
傍晚时分,雷啸天突然带着两个弟兄来了,还拉着辆板车,车上装着个沉甸甸的木笼,里面传来“咯咯”的叫声。
“沈丫头,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雷啸天掀开笼布,里面是十几只肥硕的芦花鸡,正探头探脑地啄着木笼,“听风寨后山养的,下蛋多,给你和苏老先生补补身子。”
沈辞连忙招呼他们进屋,阿竹已经机灵地泡好了茶:“雷伯伯,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这不快秋收了吗,”雷啸天喝着茶,嗓门洪亮,“秦掌柜在临江城备了秋宴,让我来接你和苏老先生过去热闹热闹。对了,他还说,琼山送了些新采的云雾茶,让你去尝尝。”
提到琼山,沈辞的动作顿了顿。距离她从北境回来已经半年了,李慕然又来过两封信,说祠堂里凌火的牌位前总有人供着新鲜的桂花糕,想必是哪个念旧的师弟。
“苏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去吧。”沈辞说,“正好把新做的桂花糕给秦掌柜和弟兄们带些。”
雷啸天咧嘴笑:“这才对嘛!整天守着铺子,也该出去透透气。”他指了指板车,“鸡我让弟兄们先送去苏老先生那儿,咱们明早动身,赶在晌午前到临江城。”
第二天一早,沈辞提着装满桂花糕的食盒,跟着雷啸天往临江城赶。秋高气爽,官道两旁的稻田金灿灿的,农夫们正在田里收割,欢声笑语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丰收的喜悦。
“你看这光景,”雷啸天勒住马缰,指着远处的村庄,“搁以前,哪敢想能这么安生?影阁那伙杂碎在的时候,北境的麦子熟了都没人敢收,生怕被抢了去。”
沈辞望着翻涌的麦浪,想起矿场里那些瘦骨嶙峋的奴隶,想起石勇说过他儿子就是因为没粮食吃,活活饿没的。她轻轻叹了口气:“能有现在的日子,都是大伙拼出来的。”
雷啸天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对了,这是秦掌柜让我给你的,说是从沈渊的遗物里找到的,他看你上次没收那半块玉佩,猜这东西你或许会要。”
沈辞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竹笛,笛身上刻着个小小的“火”字,竹色已经泛黄,显然用了很多年。她认得这支笛子,是凌火的。当年在琼山,他总爱在月下吹笛,调子算不上好听,却有种特别的执拗,像他的人一样。
“这笛子……”沈辞的指尖抚过“火”字,眼眶有些发热。
“秦掌柜说,是从沈渊密室的暗格里找到的,用布层层包着,估计是当年从凌火那儿抢的。”雷啸天声音放低了些,“他本想烧了,又觉得该还给你。”
沈辞将笛子重新包好,放进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被藏起来,也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到临江城时,秦掌柜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他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看着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些,却更显精神。
“沈姑娘,可算把你盼来了!”秦掌柜笑着迎上来,“我这就带你去瞧瞧新到的茶,雨前采的,保管比你青溪镇的泉水还甘醇。”
望江楼的雅间里,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子菜。听风寨的几个老弟兄也在,看见沈辞,纷纷起身招呼,热热闹闹的像家人团聚。
席间,秦掌柜说起朝堂的事,说新科状元是个寒门子弟,在金銮殿上还提了句“江湖安则天下安”,引得陛下龙颜大悦。又说起琼山,说李慕然已经成了掌门的得意弟子,把离火诀练得有模有样,就是性子太急,跟年轻时的凌火一个样。
“下次让他去青溪镇找你,”秦掌柜笑着说,“让你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守心’。”
沈辞笑着应下,心里却清楚,有些东西是教不会的,得自己慢慢悟,就像凌火,到最后才明白守护的真正意义。
宴罢,秦掌柜拉着沈辞去看他新收的茶。茶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墙上挂着幅山水画,画的正是青溪镇的溪景,想必是秦掌柜特意让人画的。
“尝尝这个。”秦掌柜泡了杯碧螺春,茶汤清澈,香气袭人。
沈辞抿了一口,刚想说味道醇厚,就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笛声。调子有些生涩,却依稀能听出是当年凌火总吹的那支《青溪谣》。
她猛地站起来,冲到窗边——只见楼下的柳树下,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正吹着竹笛,身形挺拔,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格外清晰,竟和凌火有七分相似!
“那是……”沈辞的声音有些发颤。
秦掌柜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是石勇的小儿子,叫小石头。上次来临江城,非缠着我要学吹笛,说要吹给你听,因为他爹说,当年有个红衣哥哥总为你吹笛。”
沈辞望着楼下的少年,看着他笨拙地按着笛孔,看着他吹错了调子吐了吐舌头,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原来有些传承,从不需要刻意叮嘱。就像这笛声,就像这红衣,就像那句“守护方为道”,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时光里流转下去。
离开临江城的那天,沈辞把竹笛留给了小石头。少年捧着笛子,眼睛亮晶晶的,说等学会了《青溪谣》,就去青溪镇吹给她听。
马车驶离城门时,沈辞回头望去,看见小石头站在城楼上,正举着笛子朝她挥手,红衣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凌火站在琼山的望月台上,对她说:“等这事了了,我就陪你去青溪镇,看日出,吹笛给你听。”
当时她以为是句玩笑,如今才明白,有些承诺,就算隔着生死,也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行,两旁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留下整齐的麦茬,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金光。沈辞靠在窗边,怀里抱着秦掌柜送的新茶,心里格外踏实。
青溪镇的桂花糕还在等着她回去做,苏爷爷的药圃该收草药了,石勇的铁匠铺该打新的模具了……那里有太多值得她守护的东西,也有太多温暖的人在等着她。
或许这就是凌火想让她看到的世界——安宁,温暖,充满希望。而她会带着这份希望,守着青溪镇的溪水,守着“守心居”的牌匾,守着那些关于爱与守护的记忆,一直走下去。
就像这秋天的风,看似带走了花叶,却悄悄埋下了来年的种子。而那些绵长的思念,早已化作青溪镇的一部分,在每一缕晨光里,在每一阵溪风中,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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