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春日常伴着细雨，沈辞坐在糕点铺的柜台后，正用少年父亲新打的模具压桂花糕。桃木模具上刻着缠枝莲纹，压出的糕饼边缘带着精致的花纹，刚一出笼就引得路过的孩童踮脚张望。
“沈姐姐，苏爷爷让你去药圃看看，说那株凝露草发新芽了。”阿竹举着把油纸伞跑进来，发梢沾着雨珠，手里还捧着个青瓷碗，“这是刚熬好的薄荷水，加了冰糖，你尝尝。”
沈辞放下模具，接过青瓷碗。薄荷的清凉混着冰糖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晨间的倦意。她想起凌火以前总爱偷喝苏爷爷的薄荷水，每次都被抓个正着，却还是屡教不改，嘴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这就去。”沈辞擦了擦手，跟着阿竹往后山的药圃走。雨丝细密，打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路边的野花开得正盛，紫的、黄的、白的，像撒在草丛里的星星。
药圃里，苏爷爷正蹲在畦边，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嫩绿的幼苗浇水。那幼苗叶片狭长，叶尖带着点淡紫色，正是当年凌火留下的凝露草。去年冬天以为它冻死了，没想到开春竟冒出了新芽。
“你看，”苏爷爷指着幼苗，眼里满是欣慰，“这草跟它原主一样，性子倔得很，越是冷天越要往上冒。”
沈辞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上的雨珠。水珠滚落，沾在指尖凉丝丝的，恍惚间竟像是凌火当年弹在她手背上的露水。她想起在琼山的日子，凌火总爱采凝露草上的露水给她泡茶，说比山泉水清甜。
“等它再长些，就能收露水了。”沈辞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远方的人说话。
苏爷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有些东西，看着没了，其实一直都在。就像这草，根扎在土里，风一吹就又冒出来了。”
沈辞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帮着除草。雨渐渐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隙，漏下一缕阳光，照在凝露草的新芽上，泛着莹润的光。她忽然想起凌火留在青溪镇的那把墨影匕，自从地火窟回来后，就一直被她收在樟木箱的最底层。
回到铺子时，雨已经停了。沈辞打开樟木箱，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箱子里放着几件旧物：凌火的红衣一角（当年在祭坛捡的，被火燎得只剩巴掌大）、离火诀补注的残页、还有那把墨影匕。
她拿起墨影匕，匕首的鞘是鲨鱼皮做的，摸上去糙糙的，却异常结实。抽出匕首，刃口依旧锋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只是柄端刻着的“凌”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那是凌火自己刻的，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
沈辞忽然想起少年父亲说的话，他说离火剑的碎片融在铁器里，能让兵刃带上暖意。她试着将墨影匕凑近脸颊，果然没寻常铁器的冰寒，反而带着点温温的触感，像极了凌火掌心的温度。
“沈姐姐，有人找你。”阿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辞连忙将匕首收回鞘，放进怀里，转身看见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站在铺门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清俊，腰间挂着块玉佩，正是琼山新任掌门派来的弟子，名叫李慕然。
“沈姑娘，”李慕然拱手行礼，神色恭敬，“掌门让我来送样东西。”他从行囊里取出个紫檀木盒，递了过来，“这是从魏长老的旧物里找到的，据说与凌师兄有关。”
沈辞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铺着暗红的绒布，放着半块断裂的玉佩，还有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玉佩的样式与她从沈渊密室里找到的那半块“沈”字佩正好能对上，显然原是一对。
“这玉佩……”沈辞愣住了。
“掌门说，这是魏长老年轻时给凌师兄的，”李慕然解释道，“另一半据说在沈渊手里，只是当年他叛逃时带走了。如今两块能合在一起，也算了了魏长老的一桩心愿。”
沈辞将自己那半块“沈”字佩取出来，与木盒里的半块拼在一起。果然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圆形，正面是“沈”“凌”二字相扣，背面刻着琼山的山徽。原来这玉佩本是一对，魏长老一半给了亲传弟子凌火，一半给了师弟沈渊，没想到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重聚。
她拿起那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离火剑谱补遗”，是魏长老的字迹。翻开一看，里面不仅记载着离火剑的进阶招式，还有几页是写给凌火的话，字迹温柔，与平日严厉的魏长老判若两人。
“火儿性烈，需以柔克之……”
“今日见他为沈丫头挡了一掌，倒比剑谱上学得快……”
“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望他能懂，离火非凶刃，守护方为道……”
沈辞的指尖抚过字迹，纸页边缘有些发脆，显然被人反复翻过。她仿佛能看见魏长老在灯下写字的模样，想起凌火总说师父严厉，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擦拭师父送的玉佩，眼眶渐渐湿润。
“掌门还说，”李慕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声音放轻了些，“凌师兄的牌位在琼山祠堂最显眼的位置，每月都有人打扫，香火不断。若是沈姑娘得空，可回琼山看看。”
沈辞合上小册子，将玉佩和册子小心地放进木盒：“替我谢过掌门。等忙过这阵，我会回去的。”
送走李慕然，沈辞将木盒放进樟木箱最底层，与凌火的旧物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箱底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旧物静静躺着，像沉睡的时光，虽不语，却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傍晚时分，雷啸天派来的弟兄送来了封信。信封上盖着听风寨的火漆，里面是雷啸天的亲笔字，说北境的影阁余党已尽数肃清，秦掌柜在朝中为矿场的奴隶们求了赦免，不少人想来青溪镇定居，问沈辞是否愿意腾出些空房。
“当然愿意。”沈辞立刻回信，“让他们来吧，镇上的空屋够住，还能帮着打理药圃和铺子。”
阿竹凑过来看信，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有新伙伴要来了？我听说北境的人会唱很好听的歌谣呢！”
“是啊，”沈辞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镇上会更热闹了。”
入夜后，雨又下了起来。沈辞坐在灯下，拿出魏长老的小册子翻看。看到最后一页时，发现夹层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幅简笔画：一个红衣少年蹲在药圃里，手里举着株凝露草，旁边站着个青衣少女，正伸手去够他手里的草，两人的头顶画着个大大的太阳，旁边写着两个字：“青溪”。
沈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这画显然是魏长老画的，画的是她和凌火约定来青溪镇的场景。原来魏长老早就知道他们的心愿，还悄悄记在了画里。
她将画纸小心地抚平，夹回册子里。窗外的雨还在下，青溪的流水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有人在低声哼唱着未完的歌谣。
沈辞走到窗边，看着对面药铺的灯火，苏爷爷还在灯下整理药书，阿竹大概已经睡了，窗纸上映着她蜷缩的影子。她想起雷啸天信里说的话，想起即将到来的新邻居，想起药圃里发新芽的凝露草，忽然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凌火说过，守护不是一个人的事。如今，她守着青溪镇，守着这些温暖的人和事，或许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她从怀里摸出墨影匕，在灯光下轻轻擦拭。匕首的寒光里，仿佛映出那个红衣似火的少年，正对着她笑，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放心吧，”沈辞对着匕首轻声说，“这里很好，我也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