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还未散尽时,沈辞终于踏上了回青溪镇的路。
雷啸天派了辆最平稳的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毡子,还塞了半车听风寨自制的果脯——阿竹上次托人带信,说嘴馋寨里的蜜饯了。沈辞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戈壁渐渐被绿意取代,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
路过临江城时,秦掌柜特意在望江楼备了宴。他已卸去密探身份,重新做回掌柜,只是眼角的锐气未减。席间,他拿出本厚厚的卷宗,里面是影阁余党的供词,还有朝廷嘉奖的文书。
“沈姑娘,这是你的。”秦掌柜将文书推过来,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陛下说,要亲自召见你。”
沈辞笑着推回去:“秦掌柜替我谢过陛下吧。我这人笨,见了龙颜怕是要说错话,还是守着我的小铺子自在。”
秦掌柜也不勉强,收起文书叹了口气:“也好。这江湖啊,总需要有人执剑,也需要有人守着烟火气。”他给沈辞斟了杯酒,“对了,琼山那边传来消息,玄尘长老圆寂了,临终前让人把魏长老和凌火的牌位请进了祠堂,供后人祭拜。”
沈辞的手顿了顿,酒液在杯里晃出细小的涟漪。她想起玄尘长老拄着拐杖的模样,想起他在锁龙阵前挺直的腰板,眼眶微微发热:“他老人家……走得安详吗?”
“很安详。”秦掌柜点头,“说终于能去见魏师弟和凌火了,还让我给你带句话——青溪镇的日出,不比琼山的差。”
沈辞低头抿了口酒,清冽的酒香混着淡淡的酸涩,在舌尖漫开。是啊,青溪镇的日出,她替凌火看过了,真的很美。
离开临江城的那天,下起了小雨。秦掌柜送了她很远,最后塞给她个木盒:“这是从沈渊的密室里找到的,或许对你有用。”
马车驶出城门时,沈辞打开木盒,里面是半枚玉佩,刻着“沈”字,还有封泛黄的信——是她父亲写给沈渊的,劝他放下执念,回琼山认罪。信纸边角磨损,显然被人反复看过。
沈辞将玉佩和信收好,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解开了。恩怨也好,执念也罢,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洪流,不如放下。
回到青溪镇时,已是初春。溪边的柳树抽出了新芽,苏爷爷的药圃里冒出了嫩绿色的苗,阿竹穿着件新做的粉布衫,正蹲在糕点铺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阿竹!”沈辞掀开车帘喊她。
阿竹猛地回头,看见马车上的沈辞,眼睛瞬间亮了,像揣了两颗星星:“沈姐姐!你可回来了!”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辫子上的红头绳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苏爷爷说你今天到,一早就催我来门口等呢!”
沈辞刚跳下车,就被阿竹拉着往药铺跑:“爷爷!沈姐姐回来了!”
苏爷爷正坐在院子里晒药,看见沈辞,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笑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指了指墙角的酒坛,“我给你留了坛去年的梅子酒,晚上温了喝。”
沈辞笑着应下,目光扫过药铺,发现柜台第三格的抽屉换了把新锁,锁上还挂着个小小的平安结——是阿竹的手艺。她心里一暖,知道苏爷爷和阿竹一直记着她。
傍晚时分,糕点铺重新开张了。沈辞换上干净的布裙,将新做的桂花糕摆进竹篮,熟悉的甜香很快飘满了整条街。镇上的邻居们都来道贺,李大户家的媳妇还送了块新布料,说给沈辞做件春衫。
“沈丫头,听说你在北境立了大功?”王屠户提着块五花肉走进来,往柜台上一放,“给,刚宰的,晚上炖了补补身子。”
沈辞笑着推辞,却被王屠户按住手:“拿着!你为咱们青溪镇挡了那么多事,一块肉算什么?”
正说着,雷啸天带着几个弟兄风尘仆仆地赶来,手里还扛着个大木箱:“沈丫头,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打开箱子,里面是套崭新的糕点模具,刻着花鸟鱼虫,栩栩如生,还有几匹上好的绸缎,说是秦掌柜托他带来的。
“雷伯伯,您太破费了。”沈辞连忙泡茶。
“不破费!”雷啸天咧嘴笑,“弟兄们听说你回来,非要让我带点东西,说谢谢你保住了青溪镇。”他指了指门外,“对了,还有个小家伙要见你。”
只见那个从矿场逃出来的少年,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布包。看见沈辞,他快步走进来,将布包递过来:“沈姑娘,这是我爹给你打的匕首,用剩下的离火剑碎片融进去的,能辟邪。”
沈辞接过匕首,只见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刃口泛着淡淡的金光,果然有离火剑的影子。她试着挥了挥,轻重刚好,心里又暖又酸:“替我谢谢你爹。”
“我爹说,等矿场的事了了,就来青溪镇开铁匠铺,给你打一辈子的糕点模具。”少年挠了挠头,笑得腼腆。
夜幕降临时,糕点铺里挤满了人。雷啸天带来的弟兄们和镇上的邻居们围坐在一起,苏爷爷温了梅子酒,王屠户炖了五花肉,阿竹端上刚蒸好的米糕,热闹得像过年。
沈辞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凌火。他说过,等事情结束了,要在青溪镇看日出,喝米粥,现在虽然他不在了,但这份安宁,正是他用生命换来的。
“沈姐姐,你看!”阿竹突然指着窗外。
沈辞抬头,看见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清辉洒满了青溪镇的屋顶,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波,像条流淌的玉带。远处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真美啊。”阿竹靠在她身边,小声说,“要是凌哥哥也能看到就好了。”
沈辞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其实她知道,凌火一直都在。他在梅子酒的醇香里,在桂花糕的甜香里,在青溪镇每一个安宁的日夜里。
夜深了,客人们渐渐散去。沈辞收拾好铺子,拿出少年送的匕首,在月光下轻轻擦拭。刃口映出她的影子,眉眼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
她走到窗边,望着老槐树的方向,轻声说:“凌火,你看,春天来了。”
风从溪边吹来,带着青草的气息,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屋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照亮了柜台角落的半块桂花糕——那是她特意留给自己的,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或许江湖的故事还在别处上演,或许偶尔还会有风雨袭来,但只要青溪镇的桂花糕还在飘香,只要心里的那束光不灭,就永远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沈辞握紧匕首,转身回房。明天一早,她还要起来做新的桂花糕,迎接青溪镇新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