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婆转出ICU那天,恰逢惊蛰。微雨带着草木苏醒的腥甜,把青岙巷口的石板洗得发亮。林羡办完出院手续,回身便见沈砚倚在住院部门口,左肩仍缠着轻薄绷带,却难得穿了件软绵卫衣,褪去年岁里的锋利。
“医生说,回家静养一样。”她举了举手里的药袋,“后面只等康复复查。”
沈砚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远处山脊:“那——回家?”
两个字轻得像雨丝,却重重落在心口。林羡愣了愣,随即弯眸:“嗯,回家。”
2
回程的绿皮火车空荡荡,车厢连接处吱呀作响。外婆被安排在软卧下铺,老人家眯着眼听铁轨节奏,偶尔咳嗽两声,却不再带血丝。
林羡与沈砚对面坐。窗外雨线斜织,灯火零星跳过,在玻璃上拉出长长光尾,像谁随手撒落的星尘。
3
夜色沉下,列车员合上顶灯,只留一盏过道小灯。外婆呼吸渐匀,林羡把毯子掖好,抬头撞见沈砚目光——他正望着她,却像穿过她,看见更远的地方。
“想什么?”她低声问。
男人未答,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MP3,金属壳边缘磨得发亮,耳机线缠得整整齐齐。他递过一只耳塞,示意她戴上。
4
轻微电流声后,吉他前奏响起——是十年前校园广播里常放的那首《归途有风》。
林羡怔住。那是父亲最爱的老歌,也是她离家那年耳机里循环的最后一支旋律。如今旧曲重听,像有人隔着岁月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5
“那年你离开江城,车上听的就是这个。”沈砚声音极低,几乎被铁轨节奏掩盖,“我捡了你的MP3,一直留在身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不自觉蜷紧的指尖,“现在,物归原主。”
林羡没接,只把另一只耳塞塞进耳里。旋律继续,男声沙哑——
“……若你决定远走,请别回头,归途有风,也有星斗……”
6
火车穿过一片旷野,月光洒进来,落在两人并肩的鞋尖。旧歌里,鼓点轻缓,像有人在黑夜里低声数拍,为流浪者照路。
林羡侧头,枕着座椅靠背,目光与沈砚相遇。月光下,他眼底有细小的光斑,随着列车晃动,像湖面碎金。
她忽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男人微怔,没有翻转手掌,只轻轻收拢指缝,让她的指节卡在他的指缝间,像榫头嵌进榫眼,契合得不动声色。
7
歌曲进入尾奏,吉他泛音在夜色里一圈圈扩散,又消散。外婆在梦里翻了个身,呓语含糊,却带着笑音。
林羡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沈砚,我们给小城店起个副名吧。”
“嗯?”
“就叫『月沉西』——等月亮沉到西山后,归途的人就该到家了。”
8
沈砚低笑,胸腔轻震,震得她指尖发麻:“好,月沉西,卖咖啡,也卖旧歌。”
他抬头,看向窗外——月果然正缓缓西沉,残辉如奶,泻在起伏的山脊,像给黑夜覆上一层温柔滤镜。
9
歌曲结束,耳机里只剩轻微电流声。他却没摘下,只侧过脸,用几乎唇语的声音问:
“以后,还走吗?”
林羡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不走了,风停了,星也到了。”
10
火车驶入小站,减速的惯性让两人肩膀轻撞。沈砚伸手,护住她额头,掌心温暖。她没有躲,只顺势靠在他肩上,呼吸与铁轨节奏同步。
11
车门打开,夜风涌进,带着泥土与草木苏醒的腥甜。沈砚提起行李,林羡搀扶外婆,三人先后踏下月台。
远处,青岙山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干的水墨。小镇灯火稀落,却足够照见回家的路。
12
林羡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歌词最后一句——
“……归途有风,也有星斗,更有——等你的人。”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沈砚恰好也在看她,目光穿过薄雾,落在她眼底。
月沉西,风也温柔。
旧歌播完,新的乐章,
在彼此呼吸里,
轻轻,起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