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ICU门口的长夜总算熬到允许探视的十分钟。
林羡换好无菌服，轻步进去。外婆戴着呼吸机，眼皮微颤，却睁不开。她俯身，把额头贴在老人掌心，声音像压低的棉线：“外婆，我来了。”
监护仪滴答，回应微弱却稳定——那是此刻最动听的节奏。
2 出来时天已擦黑，沈砚靠在走廊长椅上，左肩缠着固定带，右手提着一只超市塑料袋，热气从袋口往外钻。见她出来，他抬眼：“吃点东西，你一天没停。”
林羡想拒绝，胃却先发出细小抗议。她点点头，两人走到尽头的家属休息区——空荡，只有一盏顶灯昏黄。
3 沈砚把袋子放桌上，揭开一次性餐盒，素面，汤清如镜，上浮几点翠绿葱花，热气瞬间蒙住他睫毛。
“医院食堂买的，没放猪油。”他解释，像怕她嫌弃。
林羡接过筷子，低头喝了一口，滚烫的汤顺着喉咙滑进空胃，像雪地里突然升起的小火炉，眼眶被热气熏得发潮。
4 她埋着头，筷子却越扒越快，汤汁溅到虎口也不擦。沈砚默默抽了张纸递过去，她没接，只把脸偏向一边，肩膀轻颤。
纸悬在半空，他最终收回，轻轻盖在自己膝头，像收起一片易碎的月光。
5 一碗面见底，林羡才抬头，嗓子被烫得微哑：“谢谢。”
沈砚看着她，目光柔软：“再来一碗？”
她摇头，把空盒盖好，推回给他：“你也没吃。”
男人笑，单手解开另一只袋盒，同样素面，却比她那碗少了葱花——他不吃葱，她知道。
6 头顶灯闪了几下，又稳住。走廊深处，护工推着治疗车经过，金属药盘相撞，清脆却遥远。休息区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剩热烟在两人之间袅袅上升。
林羡捧着脸，看蒸汽对面他模糊的轮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梧桐巷暴雨，他撑着校服外套给她挡雨，自己却湿透。那时屋檐下也升起这样一团热烟，是少年呼吸与雨气撞出的雾。
如今烟还是烟，雨成了雪，少年肩上有伤，却仍为她撑起一小片干燥的天地。
7 她伸手，把他垂到额前的碎发拨开，指尖不经意间碰到那道旧疤。沈砚吃面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眸里映着顶灯，像撒了一把碎金。
“林羡，”他低声开口，声音被蒸汽裹得温润，“等外婆醒来，我们开个小店吧，不卖咖啡，也不卖家具——只卖素面，加葱花的那种。”
林羡愣住，鼻尖被热气蒸得发红，好半晌，她轻轻点头：“好，只卖一碗面，够温饱就行。”
8 沈砚笑了，左肩因扯动微微皱眉，却掩不住眼底光亮。他低头继续吃面，汤汁溅到绷带上也不在意，仿佛那七针缝合的伤口，在这一刻终于不再疼。
9 探视灯闪，护士探头：“林小姐，外婆醒了，可以进去五分钟。”
林羡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板刮出尖锐声响。她看向沈砚，男人抬颌示意：“快去吧，我收拾。”
10 ICU门合拢，休息区恢复安静。沈砚把两个空盒叠好，系紧袋子，忽然发现盒底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
是林羡刚才写的，字迹被蒸汽熏得微皱：
"葱花免费，面汤管够——合伙人林羡。"
11 他盯着那行字，指腹轻轻摩挲纸面，良久，把便签折成四方，放进贴近胸口的衬衫口袋。
那里，心跳正一下一下，热烈而真实。
12 顶灯再次闪动，然后稳定，像谁悄悄拉长了夜。
一锅素面，热烟霏霏，
在消毒水与血腥味交织的医院长廊，
升起人间最寻常的暖——
足以让两个被风雪打透的人，
暂时卸下所有旧债与旧疤，
并肩，等一个苏醒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