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省立医院,三楼手术室外的长廊亮如白昼。
林羡立在门口,身上还是那身单毛衣,被暖气烘得半湿,发梢结着细小的冰珠。手术灯红得刺眼,像悬在头顶的审判——外婆颅内出血量突增,必须开颅取栓。
2
“家属签字!”护士递来知情同意书。
林羡捏笔,手抖得几乎写不出横竖。一只修长的手从侧旁伸来,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滚烫。
“写名字,别抬头。”沈砚声音低哑,却稳得像锚。
她咬唇,一笔一划写下「林羡」,尾钩因用力划破了纸。
3
门再次合上。长廊尽头,电梯门开,一群白大褂疾步而来——省脑外权威团队,连夜专车接来。为首的老教授冲沈砚点头:“小沈,放心,我们尽力。”
沈砚颔首,肩背微不可察地松了半寸,却仍未离开林羡半步。
4
时间被拉长。每一分钟都像钝刀拉锯。
林羡靠墙,身体一点点下滑,最后蹲在地上,双臂环膝,像被抽掉筋骨的鸟。沈砚脱了大衣披在她肩上,自己只剩黑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淡色旧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5
凌晨三点,手术门开,护士端出鲜血淋漓的托盘。林羡猛地站起,眼前发黑,踉跄半步,被沈砚一把揽住肩。
“还没结束,别自己吓自己。”他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6
窗外,雪卷土重来,大片大片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长廊尽头,电梯门又一次打开——记者。
不知谁走漏消息,沈氏控股董事长深夜动用直升机接专家、为无名老妪垫付巨额手术费,八卦与财经双重爆点。
镜头刚举起,沈砚已侧身挡住林羡,目光冷冽:“滚。”
保镖闻讯而来,将记者请离。长廊恢复安静,却像风暴眼,短暂宁静。
7
凌晨四点十分,手术灯终于熄灭。
老教授走出,口罩下的声音疲惫却温和:“血块清除,颅压下降,先过48小时危险期。”
林羡腿一软,跪坐在地,额头抵住冰冷的墙面,发出一声极轻、极哑的呜咽。像雁失群后的低鸣,又像十年漂泊终于找到落脚的岸。
8
沈砚俯身,双臂穿过她腋下,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像提起一只被雨水浸透的鸟。林羡没挣扎,额头抵在他肩窝,泪水透过衬衫,烫得他胸口发紧。
“没事了,”他低声重复,像在哄她,又像哄自己,“没事了。”
9
ICU探视窗前,外婆浑身插管,脸色纸白,却有了微弱的自主呼吸。林羡戴上无菌帽,隔玻璃轻唤:“外婆,我在这儿。”
老人手指极轻地动了动,像回应,又像安慰。
10
天快亮时,雪停了。医院外,三条街外的主干道被铲雪车清理出黑色路面,红绿灯交替,像什么都没发生。
沈砚站在停车场,拨通助理电话:
“三百万医药费,走我私人账户;专家直升机费用,另结;ICU外守夜人员,两小时一换,不许再让记者靠近。”
挂断,他抬头望向灰白的天,呼出的雾气迅速被风吹散。
11
林羡走来,身上裹着他的大衣,下摆拖到小腿。她停在他半步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钱,我会还。”
沈砚没回头,只侧过脸,声音低而静:“先欠着,等外婆出院,再算利息。”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年息三厘,比银行低。”
林羡鼻尖发红,却笑了一下,短促而轻:“谢谢。”
12
晨雾升起,太阳从雪线探出头,金光落在医院楼顶,像一面迟到的旗。
沈砚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发动机低鸣,暖风缓缓涌出。车窗外的雪被风卷起,形成细小漩涡,像无数面被撕裂的旧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13
车驶出医院,转过三个街口,停在一家早餐铺前。沈砚下车,买来两杯豆浆、一袋热包子,塞进她手里:“先吃,再回小城。”
林羡捧着滚烫的豆浆,指尖终于恢复知觉。她低头,咬下一口包子,雾气糊了眼,也糊了十年积下的坚冰。
14
车再次启动,穿过被雪洗净的街道,驶向青岙方向。后视镜里,医院楼顶的十字标志渐渐缩小,像一枚被拔出的针。
林羡靠在副驾,疲惫至极,却迟迟不敢合眼。沈砚侧目,伸手把暖风调大,声音轻得像雪落:
“睡吧,到了我叫你。”
15
她终于闭上眼,呼吸渐匀。沈砚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被铲雪车推开的黑色路面——
三街雪奔,风掣残旗;
而黎明,已在地平线悄悄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