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未尽,小城忽然回暖。河面薄冰化开,碎冰随水漂流,像一面面裂开的镜。林羡一早去集市补豆子,回巷时听见对面锯声歇了,木门半掩,沈砚不知去向。
她把车停稳,才推门,屋里传来重物坠地声——闷而钝,像装满谷物的麻袋从高处跌落。
“外婆?”
林羡心口一紧,钥匙掉在地上,顾不得捡,冲进天井。老人蜷在青砖边,手边一只翻倒的竹篮,元宵粉洒了一地,白得像雪。
2
外婆脸色煞白,唇角微颤,呼吸急促却微弱。林羡跪地,托起老人后颈,声音抖得不成调:“醒醒,我在这儿……”
老人半睁眼,瞳孔散得很大,手无力地抓她袖口,指节弯曲如老树枝,却再扣不紧。
3
120急救电话接通那秒,林羡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里轰鸣。报地址时,她几乎咬到舌尖——
“青岙镇老电影院后巷,47号,快!”
4
救护车来得慢,小城路窄,雪水与泥泞搅成浆。医护人员抬担架进巷时,林羡已用棉被裹住外婆,自己只穿单毛衣,汗水顺着鬓角滴在老人手背上,砸出一颗颗深色的圆点。
5
急救车门关上的瞬间,林羡被拦在驾驶室外。她踉跄两步,扑到车窗上,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脸——苍白、惊惧、眼角赤红,像从水底捞出的亡魂。
6
车门合拢,警灯亮起,红蓝交替,把雪雾照得诡异。林羡拔腿跟着跑,雪地滑,她摔了一跤,膝盖磕在青石板上,钻心的疼,却顾不上,爬起来继续追。
救护车转过巷口,尾灯在雾里缩成两点猩红,像十年前卡车尾灯,也像昨夜梦里反复出现的深渊。
7
她喘得胸口发疼,忽然听见背后脚步踏碎冰水的声音——急切、熟悉。下一秒,一只手托住她肘弯,另一只手夺走她手里的钥匙。
“上车!”
沈砚的声音低而稳,像雪里突然劈出的柴火。他不知什么时候赶来,只穿一件灰色毛衣,肩头落满碎雪,显然也是一路狂奔。
8
皮卡在泥泞里打滑,他却把油门踩到底。车窗大开,冷风卷进来,像刀,也像清醒剂。林羡攥紧安全带,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辆闪灯的白色车厢。
“别急,镇医院十分钟。”沈砚侧脸线条冷硬,嗓音却缓,“外婆会没事。”
林羡没应声,只点头,一下,又一下,像给自己打节拍。
9
急诊室红灯亮起。护士推来同意书,她握笔的手抖得写不出完整名字。沈砚站在旁边,掌心覆在她手背,温度透过皮肤灌进来,稳住那支乱颤的笔。
签字完成,门“砰”地合上,隔绝了所有声音。
10
长廊尽头,窗外雪又下起来,无声无息。林羡靠在墙上,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最后蹲在地上,双臂环膝,像被抽掉骨头的鸟。
沈砚没劝,也没多问,只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坐在旁边,背脊抵住墙,像一面沉默的盾。
11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灯终于熄灭,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急性脑出血,已插管减压,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预后难说,需转市立医院。”
林羡腿一软,跪坐在地,额头抵住冰冷的墙面,发出一声极轻、极哑的呜咽,像雁失群后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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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揽住她肩,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
“转院手续我去办,你陪外婆,别倒。”
他转身,脚步疾而稳,消失在长廊尽头。林羡望着那道背影,被灯影拉得修长,像雪夜里突然横出的桥,连接深渊与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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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门再次关闭,这次林羡坐在车厢里,握住外婆冰凉的手。老人氧气面罩下脸色纸白,睫毛微颤,仿佛想睁眼,却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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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亮起,红蓝旋转,照出雪幕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林羡低头,把额头贴在外婆手背上,声音轻得像雪落:
“外婆,坚持住……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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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沈砚立在雪地,看着尾灯远去,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嗓音冷冽:
“准备市立医院绿色通道,联系省脑外科专家,立刻。”
雪落在肩头,积了一层白。他抬眼,望向黑漆漆的天,像对命运宣战,又像对自己低语——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被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