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走的火车在黎明前抵达。
林羡拖着一只24寸行李箱下车,站台尽头立着一块斑驳的铁牌——「青岙 0.8KM」。雪意未至,小城冬雾却浓,像有人把整座山谷泡在米汤里,呼口气都能听见回声。
她没通知任何人。卖掉老宅、结清债务、递完材料,江城已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玻璃罐被仔细包好塞进背包外层,钥匙贴着内壁,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像一枚不肯失语的铃铛。
2
外婆的旧友在城西有间空置平房,红瓦灰墙,门前小河早被浮萍封盖。老太太拍她的手:“先住下,慢慢找合适的营生。”
林羡道谢,当晚便收拾好一间朝南小屋。窗外是矮山,山腰云雾缭绕,像一条未写完的留白。她支起小桌,摊开速写本,第一笔画的是玻璃罐的轮廓——却在其外多了一圈光晕,像要给往事镀一层暖色。
3
第三日,她去镇工商所备案,注册了个体户: Lin·手作咖啡馆(流动)。
资金不多,她租下一辆改造过的电动小货车,车厢浅木色,可折叠吧台,顶棚嵌软膜天窗。名字沿用旧招牌——「归途」,但后面加了行小字:Slow Coffee & Lost Stars。
机器是二手的,磨豆时声音沙哑,像老人咳嗽。她却不嫌弃,反而觉得亲切——江城千万级的设备,磨不出她想要的温度。
4
第五日清晨,雾刚散,她把车停在旧电影院门口。影院荒废多年,铁门锈迹斑斑,却成了年轻人拍照的冷门景点。她支开折叠桌,摆上手冲壶,第一杯咖啡只卖九块九——写给广告牌的一句:
「请把旧故事留在座位上,带走一杯新火候。」
生意比预想的好。中午前,豆子已用掉半袋。她忙着擦杯具,没察觉对面空铺前停了辆黑色皮卡,车厢敞着,堆满长木条与工具箱。
5
午后三点,阳光稀薄,电影院墙根出现一道人影——黑衣,灰围巾,肩背工具包,像刚走完长途的旅人。男人抬眼,目光穿过街道,落在她忙碌的背影上,停了几秒,才低头搬出木料。
林羡转身取滤纸时,余光瞥见对面新挂的招牌——
「砚·木工所」
黑色底漆,白漆手写,风骨利落,像某人的签名。她手一抖,热水险些溢出杯口。
6
傍晚,收摊。她拉下卷帘门,上锁,回头——男人正在给木门上蜡,动作慢而专注。两人之间隔着一条三米宽的青石板路,却像隔了十年风雪。
沈砚先开口,声音被冬雾裹得低哑:“我租了半年,做点小家具。”
林羡点头,没问原因,只把最后一杯咖啡倒进一次性杯,放在他工作台角:“请慢用。”
沈砚道谢,指尖沾了木蜡,用指背去勾杯耳,像怕弄脏什么。咖啡热气升腾,在他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小水珠,闪着橘黄路灯的光。
7
夜里,小河结冰,霜花爬上窗棂。林羡躺在陌生的小床,听远处传来断续锯声——低沉、克制,像谁把心跳藏进木头。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傍晚那杯咖啡的拉花——她无意晃出的一个弧线,像半枚纸飞机,又像未合的括号。
而街对面,锯声停了,灯仍亮着。沈砚立在工作台前,手持一小块梧桐木,正用刻刀雕出一只极小的纸飞机。木屑纷飞,像落雪,又像星尘。
8
第二日,天未亮,雾气顺着河面爬进小镇。林羡推开门,发现门口多了一只矮矮的木墩,墩面刻着一个圆,圆里嵌着一枚铜色小星——不是金属,而是木质的温润。
旁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房租已付,请慢用。”
晨雾缭绕,小城安静得像一幅未干的水墨。林羡俯身,指尖触到那枚小星,微微的暖,透过木纹,渗进她冰凉的指腹。
她抬头,望向对门——
木门半掩,灯未亮,却有一缕白雾从门缝里溢出,混进晨色,像谁悄悄点起的炊烟。
9
雾越来越浓,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林羡把木墩搬进屋,关门,却没上锁。她知道,这条被晨雾浸透的小巷,从此多了个邻人——
朝与霏,暮与雪,
锯声与咖啡香,
在旧日废墟上,
悄悄搭起一座看不见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