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双线探底
开封府衙的验尸房彻夜亮着灯,老孙用银针挑着一点黑褐色粉末,在烛火下反复查看,针尖泛着淡淡的青黑。周韶光站在一旁,指尖摩挲着从山洞带回的铁令牌,牌上鹤形纹路与之前妙手斋查获的鎏金盒纹路如出一辙,只是“矿”字烙印比寻常印记深了三分,显然是反复拓印所致。
“这黑石粉与西山矿场的样本成分一致,但掺了三成玄汞残渣。”老孙放下银针,眉头拧成疙瘩,“刀疤脸撒的不是普通磷粉,是玄汞遇火挥发后的结晶体,长期吸入能蚀穿肺腑。”他指了指桌上的解毒药罐,“这药只能解表面毒,若真要深入矿场,得备足防风、甘草、绿豆熬制的汤药。”
朱正推门进来时,皂色公服上还沾着山洞的硫磺味,刀鞘上的茉莉香囊被火星燎了个小口,银铃也少了一颗。“管家熬了半宿都没开口,只说‘矿场的事,问鬼斧堂去’。”他将断妄刀放在桌案上,刀身的幽蓝磷痕还未完全消退,“西山矿场的矿工我也问了,上月起就有人深夜运‘废料’出城,说是拉去填河,实则往汴河下游的废弃码头去了。”
沈青梧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膏状药膏,涂在朱正手腕的划痕上——那是昨夜在山洞被荆棘刮伤的。“相国寺集市一隅才是万通黑市的真入口。”她指尖点在桌案的汴京舆图上,那处标着“相国寺”三字,旁侧用小字注着“每月五次万姓交易大会”,“这集市白日是正经商圈,大三门卖珍禽奇兽,二廊堆着日用品,资圣门前全是绸缎珠宝的奢侈品摊;到了戌时收摊后,廊下角落的帆布棚就成了黑市,赤蝎粉、玄汞矿料都在那流通。”
周韶光指尖敲了敲舆图上“相国寺资圣门”旁的小点:“分两路走。朱正乔装成药商,去查‘废料’的流向和赤蝎粉的源头;青梧易容成货商,设法接触黑市管事,查清‘鬼斧堂’与苏家的关系。我扮成卖糖画的货郎在集市外围接应,亥时在寺外的‘望江楼’汇合。”他看向朱正刀鞘上的香囊,补充道,“香囊先摘了,药商带这东西太扎眼。”
朱正摩挲着香囊上的茉莉绣纹,想起昨日衙署门口周韶秀摔珠花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解下来递给身旁的衙役:“好生收着,别弄丢了。”衙役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用布包好揣进怀里。空气里只剩药味与硫磺味交织,没人再提及周韶秀,仿佛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名字。
戌时的相国寺刚褪尽白日的喧嚣,白日里挤满人的大三门此时只剩几只笼中鹦鹉在聒噪,二廊的日用品摊已收得干净,只剩满地散落的草绳和包装纸。唯有资圣门西侧的几间廊下,还支着四五顶油布棚,棚外挂着“收旧货”“修器具”的幌子,实则每顶棚子都藏着暗语。朱正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绸直裰,腰间挂着个嵌着玛瑙的药铃,药箱里一半装着当归、黄芪等寻常药材,另一半则是用油纸包着的碎银子——这是周韶光特意让他备的,既要显得出手阔绰,又不能露富招贼。
刚走进廊下区域,一股混杂着安息香、硫磺和糖蒸酥酪余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不远处的墙角,白日卖捏面人的老汉还没走,正借着棚外悬挂的绢灯余光,给一个穿肚兜的孩童捏孙悟空面人,孩童手里攥着刚买的糖画,甜香飘得老远。左侧的波斯胡商正用生硬的汉话跟两个货商讨价,摊角的铜盘里摆着几颗鸽蛋大的麝香,用红绸裹着,旁边还放着几瓶贴着波斯文标签的蒸馏花露——这是近来汴京仕女圈的新宠,也算集市里的“黑科技”。右侧的汴绣摊位后,绣娘正偷偷收起绣着毒虫纹样的锦囊,见朱正看过来,连忙用粗布盖住,转而拿起一幅绣着牡丹的屏风,装作正经售卖的模样。
朱正目光扫过几处摊位,最终停在中间的矿石摊前。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正用锤子敲着一块黑石,石屑落在铺着粗布的地上,泛着细碎的银光。“掌柜的,收药材吗?”朱正弯腰拿起一块黑石,指尖刻意蹭过石屑,“我这有批上好的党参,刚从晋地运来,想换点矿石回去做药碾子。”
山羊胡抬头瞥了眼他腰间的药铃,又看了看药箱上的商号印记——那是周韶光让人仿制的“回春堂”印记,在汴京颇有信誉。“药碾子用青石就好,这黑石太脆。”他继续敲着矿石,语气冷淡,“黑市不做药材生意,掌柜的走错地方了。”
朱正早有准备,从药箱里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在粗布上,银子压着石屑发出细碎的声响。“实不相瞒,我要这黑石是做药引。”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黑石上的银纹,“我家老爷得了顽疾,御医说要西山黑石炼的‘银砂’做药引,寻常矿场买不到,听说这黑市有门路。”
山羊胡的目光落在银子上,喉结动了动,左右张望了一番,突然用锤子敲了敲摊位的桌腿,发出三声轻响。棚子后面的布帘掀开一条缝,探出个脑袋看了眼,又缩了回去。“掌柜的是懂行的。”山羊胡收起银子,用粗布擦了擦手,“但西山的黑石是苏家的货,旁人不能碰。”
“苏家?”朱正故作诧异,“我听说苏家是皇商,怎么会卖矿石给黑市?”
“谁说是苏家直接卖的?”山羊胡嗤笑一声,拿起一块黑石往地上一磕,露出里面的银灰色夹层,“这是苏家矿场的‘废料’,看着没用,实则能炼特殊东西。都是妙手斋的人夜里拉出来的,从西角楼码头运到西山,具体炼什么,我们这些小摊贩可不敢问。”他顿了顿,又道,“上月起‘废料’就断了,听说妙手斋的王二死了,没人敢接这活了。”
王二!朱正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地拿起一块黑石:“那不知还有没有别的门路?我家老爷的病拖不得。”
山羊胡刚要开口,突然瞥见黑市入口处来了几个穿灰衣的汉子,腰间都挂着和刀疤脸相似的铁牌,连忙将黑石夺回来,用粗布盖住:“掌柜的快走吧,‘鬼斧堂’的人来了,他们管着苏家的线,看见外人打听就麻烦了!”
朱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几个灰衣人正挨个棚子检查,为首的汉子左眉骨上有颗黑痣,腰间的铁牌刻着鹤形纹路——正是昨夜在牢外袭击的“偃师”使者!他们手里拿着画像,正对着白日卖蒸馏花露的波斯胡商盘问,画像上正是沈青梧易容后的模样。朱正连忙收起药箱,装作帮旁边修竹器的摊主递工具,慢慢往廊下深处退去,眼角的余光瞥见灰衣人查完胡商,又走向了沈青梧所在的“杂货棚”。
与此同时,集市廊下最深处的“杂货棚”里,沈青梧正端着一碗粗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硬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易容成了个三十许的精瘦汉子,穿着苏府仆役常穿的青布短打,脸上涂了层灰泥遮去原本肤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锐利的光芒。棚子外挂着“收售旧器”的幌子,里面堆着些破陶罐、旧竹篮,实则是黑市管事刘三的联络点。面前的八仙桌后坐着个穿锦袍的胖子,正是刘三,手里把玩着两颗铁球,发出“哗哗”的声响,桌角还放着一碗没吃完的馓子——这是汴京夜市最常见的小吃,可他捏馓子的手指始终悬在半空,目光早把沈青梧从头到脚扫了三遍。
沈青梧没先提交易,反而放下茶碗,左手拢在袖中,右手捏着茶碗沿轻轻一转——这是苏府人找黑市的暗语。见刘三手里的铁球顿了顿,她才缓缓从袖中摸出块玉佩,放在八仙桌上:“刘管事不必打量,我是苏文谦苏公子的人。”玉佩是块和田青玉,上面刻着极小的“苏”字纹,边缘还缺了个小口——这是上次苏琬被刀疤脸劫持时,周韶华夺回的信物,沈青梧特意借来仿制的,缺口位置丝毫不差。“王二走了,苏公子嫌新找的人手脚不利索,让我来接后续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