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卷起的尘埃尚未落定，太和殿前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龙椅之上，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大周的皇帝，萧明德。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骚动，不过是殿外飞过的一只寻常雀鸟。
就在众人揣测圣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时，萧明德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階下战战兢兢的太医，最终落在了被周采萍搀扶着、脸色“惨白”的薛兮宁身上。
他深邃的眼眸里，一瞬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深沉。
“吴承恩。”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奴才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吴承恩应声而出，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去慈宁宫，告诉母后。”萧明德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欣喜，“就说今日双喜临门。其一，我大周将士北境大捷，扬我国威；其二，靖王侧妃身怀六甲，为我皇室再添血脉。此乃上天庇佑，是我大周兴盛的吉兆啊！”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吉兆！
皇帝亲口定下的“吉兆”！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瞬间将薛兮宁的“孕事”从一桩后宅私事，拔高到了关乎国运的层面上。
这一下，谁还敢质疑？
谁还敢说三道四？
这哪里是承认一个皇孙，这分明是借着这个由头，将北境的战功与皇室的血脉紧紧捆绑在一起，铸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政治屏障。
那些原本还想借机发难的言官们，瞬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个个低眉顺眼，山呼万岁，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薛兮宁被周采萍扶着，顺势做出体力不支、泫然欲泣的模样，柔柔地跪下谢恩。
她低垂的眼帘下，却是一片清明与震撼。
她知道父皇会配合她，却没想到他能将这场戏演得如此滴水不漏，甚至借力打力，将一个谎言变成了巩固皇权的利器。
父皇，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她心中那点小小的得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敬畏与兴奋所取代，这场豪赌，似乎从一开始，就超出了她的掌控，被一只更强大的手推向了波澜壮阔的未来。
但同时，一丝不安也如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用“国运”做赌注，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相较于太和殿前的风起云涌，后宫的承乾宫内，气氛则像是凝固的寒冰。
柳婉馨端坐在主位上，手中那盏刚沏好的君山银针，茶水的热气已经散尽。
她刚刚得知了太和殿的消息，捏着茶盏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薛兮宁那个贱人，居然有孕了？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难道就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全盘打乱？
怒火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脏，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端庄温婉的笑容。
就在这时，心腹宫女从偏殿快步走出，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婉馨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那几乎要裂开的怒意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加深了几分。
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走进了偏殿。
偏殿里，她的儿媳，正妃柳玉蓉正由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与羞怯。
“蓉儿。”柳婉馨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方才太医来过了？怎么说？”
柳玉蓉见婆母进来，连忙要起身行礼，却被柳婉馨按住了肩膀。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她说着，目光落在柳玉蓉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复杂难辨，“母妃都听说了，你也有了身孕，真是我们靖王府的大喜事。”
柳玉蓉羞涩地点点头：“回母妃，已经一个多月了。”
“好，好啊。”柳婉馨笑着，亲自扶着她坐下，指尖状似无意地轻轻抚过她的腹部。
那触感明明是温柔的，柳玉蓉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听柳婉馨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对周围的下人说道：“正妃腹中的，可是王爷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希望。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务必十二万分小心地伺候着。若是正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半点差池……”她顿了顿，笑容依旧温婉，说出的话却淬着冰，“本宫要你们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柳玉蓉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看着婆母那双含笑的眼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腹中的骨肉，不是什么带来荣耀的筹码，而是一个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祭品。
她和薛兮宁，一真一假两个孕妇，在这一刻，都被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千里之外，北境大营。
风沙卷着寒意，吹得营帐猎猎作响。
一匹快马冲破夜色，带着一身的风尘与疲惫，奔至中军大帐前。
信使翻身下马，将一封火漆密封的密信呈了上去。
帅帐内，烛火摇曳，将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图上。
他拆开信，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帐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周围的将领们看到自家王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都识趣地屏住了呼吸。
信上的字迹他们看不见，但那信使进帐时气喘吁吁喊出的一句“恭喜王爷，侧妃娘娘有喜了”，却像惊雷一样在每个人耳边炸开。
将士们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压抑的议论声。
王爷离京才多久？
侧妃就有了身孕？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信纸上的那几个字，眸光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深邃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将士们的喧哗与恭贺，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离京前夜，在那个清冷的月下，薛兮宁靠在他怀里，用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王爷，此去北境，生死难料。兮宁不愿……不愿现在有孩子，让他一出生，就可能没有父亲。”
那时的她，眼神清澈而坚定。
可现在，这封来自京城的密报，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收紧了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薄薄的信纸在他的掌心被揉成一团，仿佛揉碎的不是纸，而是某种坚不可摧的信任。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皇宫深处，刚刚被安置到永和宫偏殿歇息的薛兮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到殿门口，声音尖锐而变调。
“公主殿下！不好了！宫外传来消息，薛太傅……薛太傅在府门前听闻圣旨后，当场就急火攻心，此刻正不顾一切地递牌子，说要进宫面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