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
沈辞坐在糕点铺的窗边，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入青溪，手里的桂花糕模具刚压出个完整的花瓣形状。柜台前，阿竹正踮着脚够货架顶层的药包，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当心摔着。”沈辞放下模具，起身帮她把药包取下来。自三个月前她留在青溪镇，阿竹就总借着送药的由头来铺子里打转，有时是送几株新鲜的薄荷，有时是带一把刚摘的野草莓，叽叽喳喳的，倒让这冷清的铺子多了几分生气。
“沈姐姐，苏爷爷让我问你，明天要不要去后山采菌子？”阿竹把药包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雨后的青头菌最鲜了，采回来让爷爷给你炖鸡汤。”
沈辞笑了笑，指尖划过窗台上那株凝露草——晒干的草叶早已泛黄，却被她用红绳系着，仔细地插在青瓷瓶里。“明天怕是不行，”她指了指案上的面团，“镇上李大户家的公子要娶亲，订了五十斤喜糕，得赶出来。”
“那好吧。”阿竹有些失落，却还是帮着把刚出炉的桂花糕摆进竹篮，“对了，昨天我去临江城送药，听见茶馆里的人说，琼山新选了掌门，是玄尘长老呢！还说要给凌哥哥立碑，让江湖人都记住他。”
提到凌火，沈辞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将一块撒了芝麻的喜糕放进篮里：“是该立碑的。”
阿竹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小声道：“沈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想凌哥哥？”
窗外的雨下得更密了，打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沈辞望着溪水尽头的云雾，那里藏着琼山的方向，也藏着那个红衣似火的身影。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凌火，他站在祭坛上，金红色的光从他身体里透出来，像要把整个黎明都点燃。
“想的。”她轻声说，声音被雨声揉得软软的，“但我知道，他希望我好好活着。”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街对面：“咦，那不是雷寨主吗？他怎么来了？”
沈辞抬头望去，只见雷啸天穿着件粗布短褂，正站在雨里，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身后还跟着两个听风寨的弟兄，裤脚都沾着泥，显然是赶了远路。
“雷伯伯！”沈辞连忙撑伞跑出去，“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先进来避避？”
雷啸天咧嘴一笑，把布包往她怀里一塞：“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布包沉甸甸的，还透着股酒香，“前阵子剿了个影阁的分舵，搜出几坛陈年女儿红，想着你或许用得上。”
沈辞接过酒坛，指尖触到冰凉的陶土，心里暖烘烘的。自琼山事后，雷啸天总时不时托人送些东西来，有时是山里的野味，有时是寨里弟兄绣的帕子，却从没来过青溪镇——他大约是怕触景伤情。
“快进来坐。”沈辞把他们往铺子里让，阿竹已经机灵地烧起了炭火，“怎么突然亲自跑一趟？”
雷啸天坐在炭火旁搓着手，脸上的络腮胡沾了些雨珠：“是秦掌柜让我来的。”他从怀里摸出封信，“影阁的余党在北境闹得厉害，秦掌柜忙着追查，抽不开身，让我把这个给你。”
沈辞接过信，信封上盖着朝廷密探的火漆，拆开一看，里面是张绘制精细的地图，标注着北境影阁分舵的位置，旁边还有秦掌柜的批注：“影阁残部欲寻离火剑碎片，重组蚀天阵，望沈姑娘留意。”
“离火剑不是已经碎了吗？”沈辞皱眉。
“碎是碎了，但有几块碎片没找到。”雷啸天灌了口阿竹递来的热茶，“影阁的人疯了，说只要凑齐三块，就能重铸剑柄，再引地火淬炼，照样能用。”
沈辞捏着地图的指尖微微发白。她想起凌火消散前，离火剑化作的光屑飘散在云海，当时只顾着难过，竟没留意是否有碎片遗漏。
“秦掌柜还说，”雷啸天的声音沉了些，“玄尘长老在琼山发现了魏长老的日记，里面提到离火剑的最后一块碎片，可能藏在青溪镇——当年魏长老来这里养病时，特意埋下的。”
沈辞猛地抬头：“青溪镇？”
“是啊。”雷啸天点头，“魏长老怕自己出事，把碎片藏在了……”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药柜上，“苏老先生的药柜，是不是有个带铜锁的抽屉？”
沈辞的心漏跳了一拍。苏爷爷的药柜确实有个抽屉，常年锁着，苏爷爷说里面放着贵重的药材，从不让人碰。她以前没在意，现在想来，那抽屉的位置，正好是凌火字条里写的“第三格”。
“我去看看！”沈辞起身就往后院跑，雷啸天和阿竹连忙跟上。
苏爷爷的药铺就在糕点铺隔壁，沈辞熟门熟路地找到药柜，第三格的抽屉果然挂着把小小的铜锁，锁上已经生了绿锈。她想起凌火留给她的那把墨影匕，连忙回房取来，轻轻一撬，锁就开了。
抽屉里没有贵重药材，只有个巴掌大的木盒，盒身上刻着团火焰，正是琼山的标记。沈辞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静静躺着块青铜碎片，上面刻着个“烬”字——正是离火剑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
碎片旁边还压着张字条，是魏长老的字迹，力透纸背：“离火归心，方得始终。若遇传承者，当知剑非利器，乃是守护之心。”
沈辞握着碎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能感受到凌火握着剑时的温度。她终于明白，凌火留下的离火诀补注，不仅是武功心法，更是在告诉她，真正的力量从不是毁灭，而是守护。
“找到了？”雷啸天凑过来看，见是碎片，松了口气，“这下好了，只要把碎片交给秦掌柜，影阁就再也别想重组离火剑。”
沈辞却摇了摇头，将碎片重新放回木盒：“不能交给任何人。”
“为啥？”雷啸天愣了愣。
“魏长老说，离火归心。”沈辞抚摸着盒身的火焰纹，“这碎片应该留在它该在的地方。”她看向窗外的青溪，“凌火用生命毁掉了蚀天阵，我们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
雷啸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咧嘴一笑：“你想怎么做，我听你的。”
雨停的时候，沈辞和雷啸天带着木盒，往青溪镇后山走去。阿竹非要跟着，说后山的路她熟，能找到最隐蔽的地方。三人踏着泥泞的山路往上走，雾气从林间漫出来，像轻纱般缠绕在树梢。
“就埋在这里吧。”沈辞停在一棵老槐树下，这里能看见整个青溪镇的屋顶，还能望见远处的琼山，“凌火说过，他喜欢这里的日出。”
雷啸天找了把铁锹，在树下挖了个深坑。沈辞将木盒放进去，上面铺了层青石，又盖了些厚厚的松针，看上去与周围的地面别无二致。
“这样就没人能找到了。”阿竹拍了拍手上的土，笑嘻嘻地说。
沈辞望着老槐树，仿佛看见凌火就站在树荫里，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对着她笑。她轻声说：“放心吧，我会守好这里，守好你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下山的时候，夕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给青溪镇镀上了层金红色的光。沈辞回头望去，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雷啸天要回听风寨了，临走前塞给沈辞一把匕首：“是当年魏长老送我的，你拿着防身。要是影阁的人敢来，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沈辞接过匕首，刀柄上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和凌火的墨影匕很像。她知道，这不仅是防身的武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回到糕点铺时，天已经黑了。沈辞点亮油灯，开始赶制李大户家的喜糕。面团在她手里转得飞快，桂花的甜香混着炭火的暖意，弥漫了整个铺子。
窗外，青溪的流水潺潺作响，像是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沈辞看着案上渐渐堆起的喜糕，忽然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