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西山矿场
可刚走到衙署门口,就看见周韶秀站在那里,脚下踩着几块被踩烂的桂花糕,正是他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些,糕渣混着泥土,早已不成模样。她手里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双丫髻上的珠花歪在一边,显然是被人狠狠扯过,正是朱正送她的那串生辰礼。
“朱捕头好兴致,查案查到教坊司,还收了人家的香囊当信物。”周韶秀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哭腔却又强装硬朗,一脚将地上的糕渣踢得更远,“这糕脏了,配不上朱捕头的身份,更脏了我的手!”她指着朱正腰间的香囊,银铃在风里响得刺耳,“丽娘姑娘的心意你倒是宝贝得紧,我熬夜做的糕,在你眼里怕是不如她一针一线金贵吧?”
朱正愣在原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狠戾的动作,心里像被荆棘扎得生疼。他想解释,却被周韶秀狠狠打断:“不必解释!西山矿场危险也好,刀疤脸凶残也罢,都与我周韶秀无关!”她伸手扯下头上歪掉的珠花,狠狠摔在朱正脚边,珠串散落一地,“这破东西,谁稀罕!”说完转身就跑,发间残留的桂花香气被风卷着,带着决绝的寒意。朱正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脚边碎裂的珠花,握紧了腰间的断妄刀。刀鞘上的香囊还在晃,银铃响得聒噪——他第一次觉得这清越的声响,竟比矿场的硫磺味更让人窒息。他知道,这次的误会,不是查清案子就能轻易解开的了。
策马赶往西山矿场的路上,朱正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想起丽娘说的话,刀疤脸每月十五送货,而陈忠的尸体是上月末发现的,中间隔了半个月,刀疤脸很可能是在矿场接到了灭口的命令,才杀了王二和陈忠。矿场的管家是苏家的人,找到管家,就能找到刀疤脸的下落。
西山矿场的入口依旧有苏家的家丁看守,见朱正带着衙役赶来,立刻拔刀阻拦:“朱捕头,没有苏老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朱正亮出腰牌,冷声道:“开封府查案,谁敢阻拦?上月十五刀疤脸来见过你们管家,他人在哪?”
家丁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躲闪,显然是知道刀疤脸的事。“我们不知道什么刀疤脸,”为首的管家上前一步,冷笑道,“朱捕头要是没有证据,就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苏家可是皇商,不是好惹的!”
“证据?”朱正拔出断妄刀,刀鞘上的香囊随风摆动,银铃轻响,“醉花阴的丽娘亲眼看见刀疤脸和你在山神庙见面,这就是证据!再不让开,就以妨碍公务罪论处!”他挥手示意衙役上前,家丁们见对方人多势众,更看清了那青布边标识,不敢再阻拦,纷纷退到一旁。
走进矿场,朱正直奔管家的住处。管家的住处是间独立的小院,院内种着几棵枣树,枣树下摆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个空酒壶,还有两个酒杯,杯沿上还沾着酒渍,显然刚有人喝过酒。朱正踹开门,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还是热的,桌上的账本摊开着,上面记录着矿场的收支,其中一笔“十五日支出五十两”的记录,没有注明用途,字迹潦草。
“看来管家刚走不久。”吴涛检查着屋内的痕迹,“院门外有新鲜的马蹄印,是朝着后山去的。”朱正走到桌前,拿起账本翻看,发现每月十五都有一笔五十两的支出,和刀疤脸送货的时间完全吻合。“追!”朱正一声令下,带着衙役朝着后山追去。
后山的山路崎岖,长满了荆棘,刮得人衣摆作响。朱正等人追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山洞前停下。山洞外有新鲜的脚印,还有烧火的痕迹,火堆旁放着个酒壶,正是管家桌上的那个,壶身上还刻着个“苏”字。“刀疤脸和管家就在里面!”朱正示意衙役们散开,形成包围圈,自己则提着刀,慢慢走进山洞。
山洞内很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呛得人直咳嗽。朱正点燃火把,火光照亮了山洞——刀疤脸和管家正缩在山洞的角落里,地上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露出几锭银子的反光。“刀疤脸,束手就擒吧!”朱正大喝一声,火把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威严,刀鞘上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打破了山洞的寂静。
刀疤脸抬头看向朱正,脸在火光下扭曲成狰狞的弧度。他左手果然缺了小指,右手却套着一副乌沉沉的铁爪,五根爪尖淬着黑油,映着火光竟泛出点点幽蓝磷光——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腐毒幽磷爪”,爪尖喂了腐骨毒,擦破油皮便会溃烂。
“朱捕头倒是追得紧!”他猛地撑地起身,身形竟比寻常盗匪矫健几分,“想拿我邀功?先尝尝我这腐毒幽磷爪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踢飞脚边的柴火堆,火星四溅间已扑到朱正面前,右爪直取朱正咽喉,爪风带着股腥腐味,招式阴狠刁钻,全是锁喉掏心的致命路数。
朱正早有防备,侧身旋身的同时腰间断妄刀出鞘,刀身横拦胸前,精准架住铁爪。“当啷”一声脆响,爪尖与刀身相撞,竟擦出细碎的火星,幽蓝磷光在刀身上留下几点黑痕,那是毒油附着的痕迹。
朱正只觉掌心一阵发麻,铁爪上传来的力道带着阴柔的巧劲,竟想顺着刀身滑向他手腕。“凭这阴毒爪法,也敢在开封府作恶?”
朱正沉喝一声,长刀猛地向上挑,借着反力闪退半步,刀势一变,直劈刀疤脸持爪的右臂——他瞧出对方左手缺指难以发力,专攻其唯一的发力臂。刀疤脸却狡黠得很,突然矮身旋步,左肘撞向朱正小腹,右爪反勾其膝盖弯,爪尖擦过朱正裤腿,竟将粗布公服划开一道口子,腥腐味扑面而来。
“卑鄙!”朱正膝盖发力顶开对方肘击,同时刀柄后捣,正撞在刀疤脸胸口。
刀疤脸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山洞岩壁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他刚要起身,右爪在岩壁上一抓,竟留下五道深痕,借着反力稳住身形——这腐毒幽磷爪不仅带毒,爪尖还淬了钢,硬可裂石。
恰在此时,管家突然扑上来抱着朱正的腰嘶吼:“给爷争取时间!”朱正猝不及防被抱住,连忙用刀柄猛击管家后背,可这片刻耽搁已给了刀疤脸机会。他挥爪扫向火堆,火星裹着燃着的柴屑飞溅,右爪同时一扬,撒出一把混着磷粉的黑石粉,粉末遇火瞬间腾起淡蓝色磷火,呛得人睁不开眼。
“朱捕头,矿道深处再领教你的刀法!”刀疤脸的笑声混着磷火噼啪声远去,朱正挣脱管家时,只瞥见他借着磷火掩护,钻进了山洞后侧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岔道,铁爪在岩壁上抓出的痕迹一路延伸,追之不及。
管家被衙役死死按在地上,仍挣扎着叫嚣:“你们困不住老爷!矿道里的机关能把你们全都困死!”
朱正抹去脸上的黑石粉,看着岔道入口的新鲜划痕,眉头紧锁——刀疤脸虽逃,却故意留下了“矿道深处”的线索,显然是想引他们入瓮。
他让人将管家绑结实带回衙署,转头对吴涛道:“这岔道通向矿场主矿道,必有机关,你带几人守住入口,我去禀报周推官再做打算。”说着捡起刀疤脸掉落的一枚铁制令牌,令牌刻着鹤形纹路,与之前查获的样式相同,只是背面多了个“矿”字。
朱正带着令牌返回府衙,周韶光见令牌后立刻召集人手,带着矿场地图与老孙的解毒药,随朱正重返西山矿场。这次有管家带路,众人避开岔道机关,从主矿道绕至废弃矿区。刚进入矿道就闻到浓重的硫磺味,墙壁渗出的水珠沾在皮肤上微微发烫,地面布满细小的汞珠反光。
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传来铁器碰撞声,周韶光示意众人隐蔽——只见三个灰衣人正在检修黑铁炉子,炉壁涂着厚厚的耐火泥,地上散落着黑色粉末和鎏金盒半成品,墙角堆着几具矿工骸骨,手腕印记与陈忠、王二一致。
“终于找到了!”吴涛兴奋地说道,“这些炉子就是提炼玄汞的工具,黑色粉末是黑石粉,用来吸附玄汞蒸汽的,鎏金盒子是装玄汞的容器。有了这些证据,就能定苏家私造兵器原料的罪了!”朱正却皱起眉,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苏家是皇商,怎么敢私自给北方部落提供玄汞?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撑腰。
带着证据回到衙署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韶光正在书房等着他,桌上放着碗温热的桂花粥,旁边还有碟小菜,是周韶秀做的。“查到作坊了?”周韶光问道,指了指桌上的粥,“韶秀做的,说给你留的。”朱正点头,将矿场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又提到刀疤脸的临终遗言,语气里满是遗憾。
“北方部落……”周韶光沉吟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苏家与北方部落有官方贸易往来,若是私运玄汞,就是通敌之罪。看来这案子,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管家那边我让人审了,他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在他身上搜出了块令牌,上面的纹路和陈忠手腕的烙印一致。”
朱正拿起桌上的桂花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和韶秀做的桂花糕味道一样。他想起白天和韶秀的嫌隙,心里又有些不安,小声问道:“韶秀姑娘……她还好吗?”
周韶光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她回房后就没出来,丫鬟说她把你送的那串珠花摘下来放在妆台上了。”他指了指门口的食盒,“汤是她亲手炖的,却特意交代丫鬟说是给众人的,没敢直接给你。这孩子性子倔,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真心想解释,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急不来。”
朱正顺着周韶光的目光看向门口,食盒上还印着周家的牡丹纹,他知道那碗汤里藏着韶秀的关心,却也藏着未消的芥蒂。他握紧腰间的香囊,银铃轻响,像是在提醒他——这场误会,还要靠自己亲手解开,而眼下的案子,正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