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话转述给小莲,她听罢也陷入了沉默。
台上乐声渐起,花魁绿容依旧轻纱覆面,眉心那点红痣随着舞步流转,愈发显得婉转灵动。在这青楼之中,若想不被碾落尘埃,她要付出的心血,远比旁人多上数倍。此刻她水袖翻飞,在空中划出轻盈的弧度,宛如深山里静谧的水波,与大堂内的喧嚣格格不入。即便台下众人多是垂涎她的美色,见了这般舞姿,也不由得静默了一瞬。
下一秒,台前鼓声骤响,两侧屏风应声撤下,四名壮汉各持大鼓,正奋力敲击。其中一名赤裸上身的壮汉率先在场地中央转了一圈,迈步上前,灯烛的光映在他油亮的肌肤上,肌肉线条愈发显得充满威慑力。他单膝跪地,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朝上,摆出了一个稳固的姿势。
绿容见状,轻轻将玉白绣鞋点在他膝头,随即稳稳踏上那只硕大的手掌。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掌上舞,竟真的是在手掌上跳?”“这男人身上涂了这么多油脂,虽看着反差强烈,可万一脚滑了可怎么办?”
“你也说了,”司衡低声回应,“反差格外强烈,有些客人就偏爱这一口。至于会不会摔下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就只能看这位花魁的命够不够硬了。”
话音刚落,鼓声陡然变调,那单膝跪地的壮汉缓缓托着掌心站起身来!绿容的脚掌始终落在他掌心之中,绣鞋前端缀着的明珠,在灯火下稳稳当当,纹丝不动。我屏住呼吸,仿佛自己多吐一个字,都能将她从掌心吹落。
短暂的静默后,绿容踮起脚尖,在对方粗糙的掌心中旋转起来。绿色的水袖在她身周萦绕,漾出层层波纹,恰似一朵颤巍巍绽放的绿芙蓉。她旋转的身姿柔软,腰肢曼妙,脚尖几乎从未离开掌心范围。此时,壮汉已然高抬手臂,离地足有七尺——台下可是木头搭建的高台,若她稍有不慎摔下来……
我正怀着一半担忧、一半欣赏的心情看着,身侧突然有人高声议论:“她这舞跳得倒是不错,可惜啊,终究是以色侍人,难长久。”
“放屁!”小莲怒目瞪过去,“既然指责青楼女子以色侍人,有本事他就别踏进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喝得半醉的年轻公子,其中一个黑皮肤的正举着酒杯,模样格外眼熟——正是白日里被莲心吸引的那位。此刻他黑黢黢的脸上泛着红晕,显然已经醉得不轻,竟伸手指着台上的绿容:“你们看她,对谁都故作多情,见谁都笑!这种女子,只要有钱,跟谁都能谈感情。”
“恩客们在她身上花心思,我可瞧不上。”他接着说道,“我只喜欢那种坚贞不屈、心里只有我的女子。”
几人本就醉意醺然,听他这么说,身旁一位公子顺手拉过旁边伺候倒酒的小丫鬟,揽住她的肩膀,满是酒气的呼吸喷在丫鬟脸上:“哎哟!咱们林兄志向真高,竟来青楼里找好姑娘——来来来!”他凑到小丫鬟嫩生生的脸蛋旁,大声问道:“跟大爷说说,你是不是那种坚贞不屈的好姑娘?”
小丫鬟眼中瞬间泛起泪光,眼圈微微发红,可那泪意很快又转为刻意的柔情,她柔声细语地答道:“公子说笑了。若是公子真心爱重,我自然也能做到坚贞不屈。”话虽如此,她眼波流转,神态娇媚,与“坚贞不屈”四个字毫无关联。
怎么可能关联?像她这样伺候人的小丫鬟,在青楼里不过是最末等的存在,大多姿色平平,甚至带着瑕疵。这大堂里的客人,但凡看上了,无需多问,便可拉过去肆意轻薄。若是稍有不从,青楼里的各种折磨手段,能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般境地之下,那黑皮肤的公子竟还有脸谈“坚贞不屈”?真是可笑。相比之下,他这种惺惺作态,反倒比一旁几个明着作恶的纨绔,更令人厌恶。
说话间,台上的鼓声骤然停下,乐声也随之消失。绿容伸出纤纤玉手,扶着壮汉赤裸的肩头,踩着他的膝盖缓缓落地。整个大堂瞬间掌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绿容这才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此刻她脸颊微红,气息微喘,眼波流转间满是笑意与柔情。
身侧的黑皮肤公子虽醉意未消,见了绿容的相貌,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同行的纨绔们当即哈哈大笑:“怎么样兄弟?今晚带你来见的这花魁,模样没让你失望吧!”
那黑皮肤公子眼中明明满是震撼,回过神来却厌恶地皱起眉头:“这种皮相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尽可夫,玉枕千人,就算白送我,我也不稀罕——走了。”他一脸正气凛然,仿佛这般指责青楼女子,就能彰显自己的德行。
他站起身:“走!去牡丹楼。我喜欢的姑娘沦落到那儿了,我得想办法给她赎身。”
几名纨绔顿时愕然:“绿容姑娘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的心上人得是何等天仙啊?走走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其中一人明显不情愿:“可牡丹楼哪有红袖招的美人多啊?”
黑皮肤公子扭过头,语气带着几分恨恨:“美人重在风骨与真心,而非皮囊。红袖招的美人再多,花钱就能得到,你们难道真觉得稀罕?”
几个纨绔都愣住了,有人嘀咕:“我花钱享受,怎么就不能稀罕了?”“就是啊,咱们来这儿不就图个快活吗?要什么真情,难不成还能娶她们做正妻……”不过见他动了气,众人还是赶紧推着他往外走:“走走走!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咱们兄弟帮你一起想办法。”
这时,小莲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刚一扭头,就见桌上的灯笼轻轻晃动,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低头一看,灯笼壳里竟藏着好几块金灿灿的金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