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疑云骤起
夜幕如同墨色的潮水，淹没了白日喧嚣的战场。
北凛大营，中军主帐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见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帐外巡逻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
萧景珩卸去了银甲，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坐在案后。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眼神却并未落在酒液上，而是穿透帐壁，仿佛在凝视着远方大靖军营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在凝视着那个戴着玄铁面具的身影。
白日的战况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大靖军队变阵的迅捷与精准，绝非寻常将领能够指挥若定。那“磐石”阵，看似保守防御，实则暗藏杀机，每一个单位的调动都恰到好处，将他的几次试探性进攻和后续的主力突击都稳稳接住，甚至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冲锋。
尤其是最后那支破甲箭……
萧景珩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铠甲上那道新鲜的划痕。冰冷坚硬的触感提醒着他那一箭的惊险与精准。
那不是流矢，也不是漫无目的的覆盖射击。那是锁定，是预判，是冷静到极致的狙杀。若非他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锻炼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那一箭恐怕已经穿透了他的腋下甲胄缝隙。
何等可怕的箭术！何等冷静的心性！
更让他心头萦绕不去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这种用兵的风格……诡谲中带着堂皇，灵动里藏着厚重。不像他熟知的那几位大靖老将的路数，反而……反而有点像那个在京城如意楼屋顶，戴着面具与他饮酒，言谈间机锋毕露，立下“不问身份，只论江湖”誓言的……“公主”？
不，不可能。
萧景珩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那位公主，体弱多病，深居简出，虽有些小聪明，但怎可能与眼前这个指挥千军万马、箭术超群、气势逼人的“镇北将军”是同一个人？
可那种感觉太像了。不是容貌（他并未见过将军真容），而是那种内在的“神”。一种隐藏在表象之下，冷静、睿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与锋芒。
还有那下颌的轮廓……当日面具被挑飞一角，惊鸿一瞥，那流畅紧致的线条……
萧景珩闭上眼，努力回忆着京城几次有限的对“公主”沈云昭的观察。宫宴上，她看似娇蛮，实则眼神清亮；如意楼屋顶，她洒脱不羁，言谈举止却又透着皇家的教养与底蕴。因为心中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病弱公主”，他并未过多留意她的身形细节，此刻回想，似乎……与那“镇北将军”确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但这太不可思议了。大靖皇帝皇后怎么会允许他们“体弱”的女儿奔赴前线？而且，这位“镇北将军”的武功，分明是顶尖水准，绝非一个深宫公主能够拥有。
除非……
一个更大胆，甚至有些骇人听闻的猜测，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大靖皇室的隐秘传闻，似乎与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有关，但细节模糊，且被皇室刻意掩盖。如果……如果真正的公主沈云昭并非体弱...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微微一滞。如果真是这样，那大靖皇室隐藏的秘密，可就太深了。而那位在京城与他有过数次交集，让他心生好奇与探究的“公主”，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萧景珩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闪烁。他必须弄清楚！
“来人！”他沉声唤道。
帐外亲卫应声而入。
“传令给月下阁在北疆的负责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清大靖‘镇北将军’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她的过往经历、师承、以及……真实容貌！”他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查探，大靖皇室子嗣。”
“是！”亲卫领命，迅速离去。
帐内重新恢复寂静。萧景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管，却未能浇灭他心中翻腾的疑云与……一丝莫名的悸动。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很多事情都将被重新定义。他与那位“将军”，与那位“公主”的关系，也将变得无比复杂。
他想起了在京城，与那位“公主”有限的几次接触。她看似娇憨，实则眼神灵动，偶尔流露出的锐利，与今日战场上那位将军的眼神，何其相似！还有她身边那个神秘的、气质清冷的侍女（他后来怀疑是暗影阁的人）……这一切，似乎都串联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沈云昭……”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那是京城如意楼屋顶，夜风带来的，属于那位“公主”身上淡淡的药草与梅香混合的气息。而今日战场上，两军对垒，血腥与尘土弥漫，他却仿佛在某一瞬间，再次捕捉到了那一丝极其相似的、清冽的气息。
是错觉吗？还是……
与此同时，大靖军营，主帅大帐。
沈云昭也已卸下重甲，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戎装。她坐在案前，面前铺开着北疆的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态势。
白日一战，虽未分胜负，但她肩上的压力丝毫未减。萧景珩用兵之老辣，远超她的预期。此人绝非表面上那个纨绔无能的皇子，其军事才能和对战机的把握，堪称劲敌。
“将军，伤亡统计出来了。”副将呈上文书，声音沉重，“阵亡一千三百余人，重伤五百余，轻伤无数。”
沈云昭接过文书，指尖微微发白。每一条数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厚葬阵亡将士，抚恤家属。全力救治伤员。”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
副将退下后，帐内只剩下她一人。她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与萧景珩的对峙，耗费了她大量心神。那人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狡诈而危险。今日他能看穿她的诱敌之计，明日又不知会使出何种手段。
更让她隐隐不安的，是萧景珩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那不是单纯的敌意或审视，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震惊、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恍然？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云昭的心微微一沉。她和妹妹的秘密，是皇室最大的隐秘之一，绝不容有失。一旦暴露，不仅她们姐妹会有危险，更会动摇大靖的国本。
她必须更加小心。
走到帐边，掀开一角，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妹妹云晦此刻应该在药王谷养伤吧？不知道她的伤势到底如何了？“伤无碍”……那个傻丫头，总是报喜不报忧。
想起妹妹，沈云昭冷硬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她们是双生，心意相通。即使相隔千里，她也能感受到妹妹那份坚韧与不屈。正是这份感应，让她在战场上总能心无旁骛，因为她知道，妹妹也在另一个战场上，为了同样的目标在奋斗。
沈云昭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无论萧景珩是否起了疑心，无论北凛有何阴谋，她都会牢牢守住这道国门。
她回到案前，提笔蘸墨，开始书写给京城和妹妹的密信。她需要将前线的情况，尤其是对萧景珩的重新评估，尽快传递回去。同时，也要提醒妹妹，务必小心慕容寒山，那个老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帐壁上，孤寂，却顶天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