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药王怜徒
暗道仿佛没有尽头。
黑暗吞噬着感官，只有脚下凹凸不平的土路和掌心传来的潮湿土壁触感提醒着沈云晦仍在移动。肩胛的箭伤和左肩的撕裂伤随着每一次迈步传来钻心的痛楚，内腑被慕容寒山阵法震出的暗伤也在不断翻涌，喉头的腥甜越来越难以压制。
她咬紧牙关，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强行支撑。脑海中浮现的，是父皇手把手教她批阅奏章时温和的眼神，是母后在她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前，偷偷塞给她保命丹药时那掩不住的担忧，是姐姐沈云昭在密室与她互换身份时，那句带着笑意的“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北疆的雪”……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伴随着隐约的流水声和淡淡的、清苦的药草气味。
光亮渐盛，暗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看似普通的木门。沈云晦用尽最后力气推开，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隐秘居所，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被巧妙改造过。洞顶有缝隙透下天光，一侧有地下暗河流过，带来湿润的水汽。洞内干燥处摆放着简单的床铺、桌椅，以及数个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柜和正在咕嘟冒泡的药罐。
一个身着素净青衣、容貌清秀温婉的少女正背对着她，小心翼翼地扇着一个小火炉上的药罐。听到动静，她蓦然回首。
“师父！”少女惊呼一声，放下蒲扇，快步迎了上来，正是苏槿。她看到沈云晦浑身浴血、脸色惨白的模样，眼中瞬间溢满了心疼和焦急。
“苏槿……”沈云晦见到熟悉可信之人，强撑的那口气一松，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苏槿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一片湿冷黏腻，全是血和汗。“伤得这么重！快躺下！”她声音带着哭腔，费力地将沈云晦扶到一旁的床铺上。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口，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来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看透世事的深邃，正是药王谷当代谷主，清尘真人。
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沈云晦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一步迈出，便已到了床前，伸手搭上了沈云晦的腕脉。
沈云晦即使在信任的师长和师妹面前，依旧保持着极强的忍耐力，不愿轻易示弱。但清尘真人的出现，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指尖传来的脉搏紊乱而微弱，内息更是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残垣断壁。清尘真人脸色凝重，又仔细查看了她肩胛和左肩的伤口。
“慕容寒山的‘蚀骨指力’，还有……阵法反噬？”清尘真人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冷意，“他竟亲自布下此等杀局对付你一个小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沈云晦虚弱地点点头，想开口汇报情况，却被清尘真人以眼神制止。
“先治伤。”他言简意赅，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
苏槿早已机灵地准备好热水、干净布巾和各类伤药、金疮药。
清尘真人出手如电，数枚银针精准刺入沈云晦周身大穴，先护住她心脉，稳住翻腾的气血。随即，他示意苏槿：“槿儿，剜除箭簇，清理外伤。”
“是，师祖。”苏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拿起一旁在火上烤过的小刀。她动作轻柔却利落，小心地割开沈云晦肩胛处与皮肉黏连的衣物，露出那枚深入骨肉的弩箭箭簇。
“师父，忍着点。”苏槿低声道，手中小刀稳如磐石，开始剜除箭簇。剧痛传来，沈云晦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只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清尘真人一边以银针疏导她体内乱窜的真气，一边缓缓渡入精纯温和的内力，护住她的经脉，减轻痛苦。他的内力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沈云晦干涸受损的经脉，带来阵阵暖意。
很快，箭簇被取出，苏槿迅速清理伤口，敷上药王谷特制的、效果极佳的金疮药和生肌散，再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好。左肩的伤口也如法炮制。
处理完外伤，清尘真人专注于疏导沈云晦的内伤。他眉头紧锁：“慕容寒山的阵法诡异阴毒，不仅伤你肺腑，更有一丝阴寒内力侵入经脉，若不彻底拔除，后患无穷。”
他让苏槿取来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沁人心脾清香的碧色丹药。“服下‘清灵丹’，助你化去体内异种真气。”
沈云晦依言服下丹药。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气流迅速汇入四肢百骸，与清尘真人渡入的内力相辅相成，开始涤荡、驱散那些盘踞在经脉中的阴寒之力。这个过程同样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如同刮骨疗毒。
她紧闭双眼，默默承受。脑海中，慕容寒山那冰冷戏谑的眼神，祭天台上森严的埋伏，还有萧景炎在混乱人群中那复杂难辨的目光……交织闪现。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沈云晦体内最后一丝阴寒之气被彻底化去，翻腾的气血也渐渐平息。虽然伤势依旧沉重，虚弱不堪，但至少性命无虞，根基也未受损。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师父清尘真人额角也微微见汗，显然这番救治耗费了他不少心力。苏槿正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冒着热气的汤药过来。
“师父，多谢。”沈云晦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的是感激。
清尘真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感觉如何？”
“好多了。”沈云晦尝试运转了一下内力，虽然滞涩微弱，但已能自行流转。“师父，慕容寒山他……”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汇报。
清尘真人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沈云晦深吸一口气，将刺杀行动的始末，包括慕容寒山早已设下陷阱、那诡异阵法的威力、影卫的实力，以及自己凭借轻功和地形侥幸逃脱的过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她重点强调了慕容寒山对此番刺杀的预判和布置之周密。
“……师父，此人深不可测，对我暗影阁，或者说对我，似乎极为了解。此次任务失败，责任在我，但我必须将这份情报尽快送回大靖。”沈云晦语气坚定，即便重伤至此，心中所念仍是家国任务。
清尘真人静静听完，沉吟片刻，道：“慕容寒山此人，野心勃勃，精于算计，更擅奇门遁甲与阴损功法。他既已盯上你，日后务必万分小心。此次你能从他布下的杀局中脱身，已属万幸。”
他顿了顿，看着沈云晦苍白却坚毅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你父皇母后，还有你姐姐，若知你伤重至此，不知该如何心疼。”
沈云晦低头默语，随即抬头。
“师父，我需尽快联系暗影阁在此地的据点，将情报传出。”沈云晦挣扎着想要坐起。
“不急在这一时。”清尘真人按住她，“你伤势未稳，此地暂时安全。慕容寒山势力再大，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我这药王谷的隐秘据点。你先安心养伤，传递消息之事，让苏槿去办。”
苏槿连忙点头：“师父，你把信物和暗号告诉我，我保证把消息送到！”
看着师父和师妹关切的眼神，沈云晦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她取出代表暗影阁主身份的、一枚非金非玉的玄色令牌，低声交代了接头暗号和需要传递的核心信息。
苏槿仔细记下，郑重地收起令牌。“我这就去！”
“小心。”沈云晦叮嘱。
苏槿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暗道入口。
岩洞内只剩下清尘真人和沈云晦两人。
“睡一会儿吧，”清尘真人温和道，“有为师在。”
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在绝对安全的环境和信任的长辈守护下，沈云晦终于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临失去意识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姐姐在北疆，一切可还顺利？萧景珩……他可知他师父，布下了怎样一个惊天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