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对眼前妖娆的舞姬有着万般不舍,此时的宋青云却也顾不得了。
只因对于他这种阔少爷来说,没有钱的生活,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因此望着父亲的背影,宋大少慌忙喊道:
“爹,我知道错了,可您断了我的银钱,儿子要怎么活啊!”
宋力楠冷冷道:“府里自是不会少了你的吃穿,至于银子,你有手有脚,想用便自己出去赚!”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眼睁睁的见着舞娘被送出了府,又急又恼的宋青云,找来了书童宋仁,没好气的问道:
“只要不捅出大篓子,爹平时从不管我的事,今日老家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了火药不成?”
以宋仁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可能知晓宋力楠的隐秘之事,于是答道:
“咱们妙颜坊的生意近来被玉面堂抢占了许多,要我说,老爷多半是为生意发愁,这才把火气发在了少爷身上。”
宋青云怒道:“我说老家伙在外边只会对人曲意逢迎,他还气得不行。
分明是自己生意做不过人家,又惹不起玉面堂背后的老板,这才拿我这个倒霉儿子撒气!”
宋仁附和道:“少爷说的是,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咱家老爷,即便放眼整个大明朝,敢去招惹徐家三爷的人,怕是也没有几个。
毕竟徐家的几位爷,可都是由皇上亲自赐名的。”
这宋仁口中的徐家三爷,便是魏国公徐达的第三子徐增寿。
宋仁之所以提及,就是怕少爷气昏了头,招惹了这位与燕王甚至皇帝都关系匪浅的徐三爷。
宋青云白了他一眼,道:
“废话!我在北平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玉面堂要不是徐三爷的产业,我他娘的早就带人去砸了!”
宋仁暗自松了口气,道:“是是,少爷英明!”
宋青云眼中满是艳羡的说道:
“天子明令禁止,无论是公侯,还是四品以上官员,家中子弟和奴仆,都不准经商开铺,生放钱债,可你瞧瞧,人家徐三爷产业遍布天下,却连半点事也没有。”
宋仁陪笑道:“徐家的恩宠,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这种事咱们实在羡慕不来。”
酒后口干的宋青云,端起青花瓷茶盏喝了几口,忽的想起一事,问道:
“我虽然不大关注生意,却也知道咱家的买卖近来很好,几乎就要赶上玉面堂了,为何突然就不成了?”
宋仁叹道:“少爷有所不知,咱们妙颜坊的花样,顶多就是胭脂水粉的成色稍好些,或者澡豆香皂的味道更香些,本质上与玉面堂的东西没什么不同。
可近来他家却弄了个白色兰花皂出来卖,还说什么只有尊贵的主顾才能购买,这么一来,咱们妙颜坊就被抢走了不少客人。
毕竟白色的香皂固然新奇,那尊贵主顾的名头却更加吸引人不是。”
宋青云眼珠子一转,问道:
“虽然不能与玉面堂发生正面冲突,但却可以挖他们研制白色兰花皂的匠人啊!
怎么说我大伯现在也是都督府的高官,徐家三爷总不成因为这点小事便发难吧?”
宋仁摇了摇头,道:“研制白色兰花皂的,并不是玉面堂的匠人,说起来少爷还认得此人呢。”
宋青云奇道:“我认识?是谁?”
宋仁笑了笑,道:“张升。”
宋青云回忆了片刻,恍然道:
“就是那个整日被我欺负,在县学里混不下去的张升?他不是跑去社学了么,怎地又做起生意来了?”
明初时,官方创办的学校为府学、州学和县学,相当于现在的公立学校。
而社学则是由官府牵头创建校舍,地方豪绅划拨出土地并用田租来供养教书先生,类似于半官方性质的私立学校。
虽然使得教育得到了普及,即“三五十家置一学,愿读书者,尽得预焉”,也涌现出了李西颜这样的儒学大家。
但整体培养出的人才质量,自然还是无法同官方学校相比,因此豪绅富庶之家,还是更愿意将子弟送入县学。
宋仁笑道:“那张升又怎会是读书的材料,听说他到了社学也是整日厮混,想来他爹娘认了命,便不让他去念书了吧。”
宋青云不屑道:“废物终究是废物,也怪不得本少爷当初看他不上。
如今我已是堂堂的生员,那厮却已成了个研制香皂的匠人。”
知道底细的宋仁,当然清楚少爷的这个生员身份,其实是老爷走了门路才弄到手的。
此时却还是用力地伸出了大拇指,赞道:
“那是自然!我家少爷是何等人物?将来可是要进国子监考状元的人!”
宋青云终究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摆摆手道:
“考状元什么的太过麻烦,本少爷还怎么过快活日子,日后请大伯想法子帮我弄个举人也就是了。”
宋仁点了点头,悄声问道:
“说起快活日子,少爷明日还要不要去春香阁?”
宋青云瞪眼道:“去,不但要去,本少爷还要最好的姑娘!”
宋仁迟疑了片刻,还是哭丧着脸提醒道:“可老爷断了少爷的银钱……”
宋青云走上前去,朝着他的屁股便是一脚,骂道:
“他娘的,本少爷还用你来提醒!”
随即便拍了拍靴子,不怀好意的笑道:
“既然知道了研制白色兰花皂的人是张升,还怕搞不到钱么?”
这日用罢早饭,张升来到了灶房,烧柴煮水,本打算烹煮皂荚,却听闻前院传来了阵阵喧哗声。
可就在张升正欲前去一探究竟时,张子苓却疾步走了进来,面色微变的说道:
“三哥,我每次煮皂荚,都掌握不好火候,不是没有熟透,就是太过烂了,你今日便教教我吧!”
张升却已察觉到了妹妹的异常,道:
“这个不急,是不是济世堂出了事?”
张子苓强笑道:“只是有几个泼皮前来闹事罢了,大哥可以应付。”
张升皱眉道:“爹和二哥今日一早便去进货了,大哥又最是敦厚老实,怎能应付的了那些无赖?”
说着便朝着前院走去。
张子苓赶忙拦在了张升身前,急道:
“三哥不能去,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张升奇道:“冲我来的?他们究竟是何人?”
张子苓蹙眉道:“就是三哥在县学时,那个时常与你为难的宋青云。
眼下口口声声说自家奴仆吃了咱家的药便昏迷不醒,带了十几个泼皮前来闹事。
大哥惹他不起,本想赔些银钱了事,他却说非要找你才能谈。
我们担心那恶少又来寻三哥的麻烦,所以……”
张升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就借故拖着我,让大哥独自来面对一切?”
饶是张子苓机智聪慧,此时也没了办法,一时间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道:
“我也是没有法子呀。”
张升走到近前,轻轻为妹妹拭去了眼泪,温言道:
“三哥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小妹要明白,咱们是一家人,出了事要共同面对。”
当张升和张子苓来到前院时,济世堂外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只听有人议论道:“难怪这济世堂的生意越来越差,原来是药有问题。
人家不过是闹肚子,谁成想吃了他家的药后竟然便昏迷不醒了。”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么,而且这次还得罪了大户人家,看来要吃官司喽。”
张升环目四顾,只见张昶正对着一个神色傲慢的年轻公子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
地上的门板上则躺着个双目紧闭的小厮,四周还站着许多面色凶恶的汉子。
于是轻咳两声,上前一把拉住了大哥,又拱手道:
“宋兄,别来无恙。”
宋青云则斜眼看了看张升,皮笑肉不笑的道:
“张升,你可算是出来了,不过你这种人,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张升心下有气,暗道:看来校园霸凌这种陋习,在古代就已有了。
只是俗话说得好,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更何况这厮的大伯还是从三品的都督佥事。
我家又无权无势,能把他打发走最好。
于是笑着问道:“不知我们济世堂如何得罪了宋少爷?”
宋青云朝着躺在地上的宋仁一指,道:
“我的书童昨夜吃坏了肚子,今日一早便来买了些治疗腹泻的药,谁知不吃还好,吃了竟然便昏迷不起,你且说说该怎么办吧?”
张昶急道:“此人先前确是来买过药,方子也是我开的,可那就是寻常治腹泻的药,绝无可能致人昏迷啊!”
张升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哥。”
说着便俯下身去,开始为宋仁诊脉。
张昶不晓得三弟何时竟学会了诊脉,正欲开口问询,机灵的张子苓已用力拽了拽大哥的衣袖。
尽管张昶为人敦厚,但毕竟不傻,于是便及时住了口,只是心中犯起了嘀咕:
以我的医术,单从脉象看,都看不出此人的异常,三弟还能有什么发现不成?
须臾过后,张升便站了起来,笑道:
“误会,都是误会。”
宋青云怒道:“你大哥方才已亲口承认,是自己的方子治坏了人,你却还敢说是误会!”
张昶忙道:“是我开的方子不假,但人绝不是我治坏的啊!”
张升道:“大哥莫急。”
随即转头道:“我的意思是,我大哥的药方没有问题。
而宋少爷的书童,也确实病倒了,但却是低血糖之故。”
此言一出,不要说茫然的宋青云,就连张昶和张子苓也不禁问道:
“低血糖?什么是低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