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看似平息,但基地内的权力格局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一纸正式任命通过内部系统传达至所有部门:姜浪正式就任研究院第二任院长,全面负责新旧两个系统的运营、维护以及所有基地智能化设备,以及量子计算集群的管理。
公告措辞严谨,肯定了姜浪的能力,但也着重强调了研究院职责的重大与繁冗。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份补充通知说明:为保障院长能专注于全局工作,姜浪不再具体负责拯救者团队的日常指挥,保留其“统帅”荣誉头衔,以示对其过往贡献的尊重。
拯救者团队的临时管理权,移交至集团全权代表李健手中。
通知还明确,今后拯救者团队不再设“统帅”一职,具体任务将由集团与研究院根据情况协同下达。
这一系列变动,明眼人都看得出,集团终于成功地将手伸进了这支曾经相对独立的核心行动力量。
拯救者团队,这个由唐宇创立、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特殊队伍,其性质正在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随之而来的是行动准则的收紧。
鉴于新拯救者团队的选拔与组建需要时间,以及对前期行动的“梳理与评估”,基地决定,在过渡期内,“有限度地”开展拯救任务。
任何特殊行动,都必须同时获得集团代表(李健)、研究院新任常务副院长(刘敏忠)以及集团集团执行副总裁、基地安全主管(李想)的三方书面批准。
决策的效率与灵活性,被牢牢地锁住。
关于姜流的处分决定,也很快下达。
文件措辞严厉,指出其在全球联动的重大场合,行为过激,公开使用暴力,严重违反基地纪律,损害了拯救者形象,造成了恶劣影响。
最终决定:给予停职一个月的处分,在此期间进行深刻反省,以观后效。
在处分决议的传阅环节,刘敏忠与李想都曾眉头紧锁。
刘敏忠试图以“事出有因、年轻气盛”为由争取更温和的处理,李想也认为处罚过重,不利于稳定军心。
然而,当他们看到决议文件末尾,审批人一栏那个他们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签名——“姜浪”时,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一丝困惑。
姜浪亲自签字,意味着他默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处分通知送到姜流宿舍时,他正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没有争辩,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用终端确认了接收。
整整几天,他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半步未曾踏出房门,只是静静躺在宿舍里愣神。
欢送会上的喧嚣、父母疲惫的眼神……还有,“苏亦雪”、“天眼通”等字眼,在他脑海中反复冲撞。
调查刚刚有点模糊的头绪,就被这纸处分按下了暂停键。
他现在是一个被停职的“问题成员”,任何逾矩的行动都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可能牵连到已经潜入神农庭的杨浩然。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压抑,几乎让他窒息。
百无聊赖,甚至是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本姜浪之前给他的、皮质封面的工作笔记。
之前一直奔波忙碌,无暇细看,现在,倒是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
他伸手拿过笔记,厚重的封皮带着岁月的痕迹。
他随手翻开,打算用这些枯燥的技术日志或任务记录来麻木自己,打发这难熬的停职时光。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第一页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瞳孔骤然收缩——苏亦雪、姜浪……
显然这是姜浪与苏亦雪共同的一本工作笔记。
姜流腾得起身,眼神微微颤抖,看着那行俊秀中带着一丝锋锐的字迹。
他太熟悉了,这是苏亦雪的笔迹。
这本笔记,竟然是哥哥和苏亦雪共同的工作记录!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与酸楚,开始仔细阅读第一页的内容。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
· 任务日志:不周山子系统 – 非干预性勘察
日期: 3319年7月5日
参与人员: 姜浪,苏亦雪
任务背景: 数据中心监测到不周山子系统重置周期异常缩短。初步怀疑与近期频发的脏数据风暴干扰系统AI底层判别阀值有关。
任务等级:观察记录,非接触式探测。
记录人: 苏亦雪
(以下是苏亦雪的记录)
好大的雪!
……与资料库中记载的“不周山”初始环境参数严重不符……
建议提升监控等级,并考虑在下次任务中尝试使用定向意识共振进行浅层扫描。(字迹到此结束)
姜流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当年哥哥和苏亦雪站在那片诡异冰原上的身影。
他迫不及待地向后翻去。
· 任务日志:不周山子系统 - 深度扫描尝试
日期: 3321年3月12日
参与人员: 姜浪,苏亦雪
任务背景: 基于上次观察,不周山重置周期持续异常,且内部数据风暴强度呈上升趋势。此次任务尝试使用定向设备,对核心区域进行浅层扫描。
记录人: 苏亦雪
(苏亦雪记录)
扫描反馈的信息比预想的更……混乱。我们捕捉到了大量尖锐、痛苦的意识尖啸,但无法解析出任何连贯信息。
浪哥在扫描过程中试图稳定一个相对清晰的碎片,但失败了,那个碎片在共鸣中直接湮灭。
他推断,加速重置可能不是系统故障,而是一种……“清理机制”?
系统AI或许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处理那些过于庞大或危险的“数据淤积”。
扫描过程中,我们均感到强烈的意识不适,提前终止了任务。不周山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字迹略显急促)
笔记后面又记录了几次任务,时间跨度到3323年底。
内容显示不周山的异常愈发严重,甚至开始偶尔“溢出”影响到相邻的神农庭子系统边界。
苏亦雪的记录始终保持着专业和冷静,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凝重感越来越强。
翻过几页,时间来到了3325年1月8日。
姜流的心猛地一沉。这一页的笔迹,变了。变得沉稳、冷峻,是姜浪的笔迹。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的签名。
· 任务简报:不周山边界稳定性评估
日期: 3325年1月8日
参与人员: 姜浪、赵阿乐
任务背景: 系统重置后的例行巡检。评估不周山数据风暴对周边子系统稳定性影响。
记录人: 姜浪
(姜浪记录)雪很大……边界区域数据扰动强度同比上升17.3%。未发现苏亦雪……(笔迹在此处有短暂的停顿,墨点稍深)尝试使用她改进的频谱过滤算法,效果不佳。系统自修订倾向明显,抗拒外部探测。重置周期已稳定在11个月左右。原因依旧成谜。
从3325年开始,笔记完全变成了姜浪的独白。
记录变得更为简洁,更像是一份份冰冷的报告,但每隔几页,总会突兀地出现一句与任务无关的话:
(3325年3月,某次任务记录末尾)
……今日看到一片冰晶,形状很像她当年画在报告纸角落的那朵小花。
……人为干预,好像可以加速不周山子系统重置……
(3326年5月,一次常规监测后)
……刘敏忠问起是否考虑招募新队员进行不周山任务。
我拒绝了。
这里的风险,尚未明晰。
……小流的申请再次被我驳回……
(3326年7月,笔迹略显潦草)……数据中心再次提出派员协助。坚持独立调查。她留下的数据模型还有几个参数需要验证……我总觉得,她是对的,不周山可能不是故障,而是‘活着’的。
几乎可以肯定,拯救者行动,或人为干预会加速不周山子系统重置,这里好像在排斥着什么……
姜流一页页翻看着,心情从最初的震惊,到感同身受的沉重,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哥哥从未停止过调查,不仅调查不周山,更是在用这种方式追寻苏亦雪的足迹。
这本笔记,是两人共同的执念,也是姜浪独自背负了多年的重担。
合上笔记,姜流躺在宿舍的床上,窗外的基地灯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停职的压抑感依旧存在,但已被一种更强烈的使命感和好奇所取代。
“不周山…… ‘活着的’系统……苏亦雪,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这二十天的“禁闭”,或许不会那么无聊了。
他需要好好消化这本笔记。
看到后期任务参与人员中赵阿乐的名字,姜流合上笔记本,喃喃说道:“乐哥!对,乐哥也经常会到不周山,或许他也了解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