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北冥霁离岗下界寻鸢迩,见着人本该是件欢喜雀跃之事,这位姑娘倒好,心心念念都是她那老相好——烛翊。
北冥霁一时间郁郁寡欢。
北冥霁一身黑装,低着头,脸都快与别在衣襟上的红羽贴上。
鸢迩见了,便一把揪住他的脸强行令他抬头,她大圆眼睛一瞠道:“我说乌龟脑袋,你在想什么呢?都不说话。”
“唔,我没什么……”北冥霁面上被揉蹙成一团,勉强张口发出声音,“只是不知道,上神,他唔……何处去了。”
漾临在天界这寡淡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不曾与何人交好,也就是被烛翊这块狗皮膏药黏上千百年,连带黏出了些交情来。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一样!
“你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烛翊罢!还能有人跟他过不去啊?”鸢迩松了手,摆出一副夸张惊恐的表情,而后一顿,想着接上一句,“……哦,天君除外。”
“你说上神对这件事,为何这般上心?似是,紧张得有些过了头……难道就只是因为妖魔当众掳走残魂,面上挂不住?”北冥霁思考时爱咬着指节,这是他一向的习惯,“我是担心上神耐不住性子……到时候,撇下我们独自寻人单挑去了。”
他北冥霁可从没见过漾临为了谁,直与天君当面冲突的。
“你还怕他受了委屈去?”鸢迩嗤之以鼻,“他不借着上神架子去刁难别人就不错了,瞧他走时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落到他人头上定是要倒霉的。”
不知脑回路转到了何处,鸢迩一皱眉头很是不爽,一把拍在他的肩上凶狠道:“我说,烛翊是我老相好,漾临是我老相好的相好,没你的份,你一脑袋凑得起劲做什么?”
北冥霁闻言,只觉错愕:“天地冤枉啊!你如何会这么想?!我与上神同为男子,还能萌生出些旖旎念头?”
“哼,没有最好。”鸢迩对守护漾临贞操这一点上,势在必行,“莫说是烛翊回来了,就是她不在,我也万万不许他人趁机捡了便宜……你也不行!”
她戳着他的胸口再三警告,言语咄咄。
“是是是!”北冥霁知道自己有理也说不清,便放弃了与她解释的心思,只得点头哈腰面带苦笑。
“这还差不多。”鸢迩兀自将长发一甩,颇为潇洒的向前走去,解除了心头困惑,这步伐都轻盈不少。
北冥霁叹了口气。
眼前这个明媚的姑娘这般无厘头,又爱惹是生非、蛮横不讲理,是如何令他的乌龟脑袋开了窍?
怕不是……鬼迷了心窍。
北冥霁只得幽幽一句:“你那老相好啊……才算得上是举世无双,横亘于你我之间。”
鸢迩见北冥霁还没跟上,猛然回头,狐疑道:“乌龟脑袋,你方才说了什么?”
北冥霁猛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什么都没有!”
“德行!”鸢迩双眼一翻白,“还不快跟上,要我过来背你吗?”
“来了来了,等等我!”北冥霁赶紧追上去。
云层之上,两道背影渐行渐远。
朱雀玄武从来都是欢喜冤家,不见则念,相见却吵闹不休,在旁人眼中亦是常态了。
而视角转到肆潆沭一方,则来得更是干脆。
她深知卿尘的性子,喜静喜视野开阔的地方,便循着这几点,寻去了交界处的至高山上。
彼时,笼罩于夕阳西下,这天空艳得似要滴下来,又似伸手就能与霞光相融。
卿尘就着一身的绫罗绸缎坐于山崖尽头,倚靠山海,这孤独的背影就像是个落魄的大家少爷。
肆潆沭将自己置身于寂静之中,将他的身影望上许久,终是走上面前:“卿尘。”
她轻声道。
闻言,卿尘一怔,而后猛然抬头,瞳孔圆睁满面震惊:“沭姬……是你?你还肯来见我。”
他摇晃着站起身来,肆潆沭便弯身搀扶。
眼前这一身素衣不施粉黛,浅淡极致的人儿,如何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是我。”她微微弯起唇角。
“好久不见你,你过得可好……?”卿尘将她的模样记在心上,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却又碍于过去如鲠在喉,终是指尖一蜷,“……你,受伤了。”
“无碍,小伤。”她摇摇头。
卿尘终于鼓足勇气,拉过她的手:“让我看看。”
肆潆沭没有拒绝,看着他轻掀衣袖再施力治愈,术法幻出盈盈绿光,而后随着伤势的愈合而浅淡下去。
这一幕刻画在心头,就如初遇那般,绿光漾得人心暖。
不需多说什么,二人心意早已相通。
可待治疗结束,卿尘又放开了她:“……你该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份委屈。”
他始终沉浸在过去走不出来,肆潆沭便顺着话说:“我来寻你,不代表我原谅了你。”
卿尘一怔:“沭姬。”
“世事分个轻重缓急,卿奚之事我不会再追究,但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我去做。”她道。
一听事有转机,卿尘当即应承下来:“好,需要我的地方,哪怕赴汤蹈火万劫难复,我亦无悔。”
肆潆沭松开他的手,淡淡道:“你可知上神烛翊尚存人世?”
卿尘点头:“自是知道的。”
她迎着明艳夕阳眺望远方,双眸微眯而起:“如今其残魂落入地界鵼梧之手,营救需借你我四人之力。”
“好,我同你去。”他果断接受。
当年之事,卿尘对烛翊有愧,又想对肆潆沭有所补偿。
便是肆潆沭一开口,卿尘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
而另一方。
漾临寻去钟府,大门一开,霎时司命端坐厅内正在饮茶,一旁的小女官在边上扇扇子。
司命背靠座椅,好不惬意,他瞧见来人眼皮一掀:“这不是我们漾临上神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司命随即令下人奉上一杯茶:“来,新鲜冲泡的茶水,还望上神莫要嫌弃。”
“正事寻你,把面上那套敷衍统统收了。”漾临不吃这套,眉眼一睨,“渚厌遭此一劫,可知?可与你有关?”
闻言,司命随即差人退开。
“妖魔犯境无人不知。可,有一有二却未有三,残灵此世乃为天命,非我执笔可书。”司命从容道,“上神若是不信,尽管抢去我的命格簿一看,还不解气便掀了我的屋顶就是,下臣自是不敢违背的。”
司命摆出这般无辜嘴脸,令漾临嗤之以鼻,只待“天命”二字出口,教漾临眉间紧锁,当即调头离开。
司命似是看透了他的意图,紧随其后缓缓道:“上神若是打算去月树玄池,寻凉施上仙,怕亦是无用之举。”
漾临停住脚步:“你知道什么。”
司命道:“天君有意隐瞒此事,我却知晓。凉施上仙封存的力量早已流逝得名存实亡了,失去采集精华的女仙,如今只得依附于月树玄池才得延续性命。”
采集精华的女仙……漾临开始翻找回忆。
“上神莫不是忘了,那暑寒果化成的精?”司命好心开口提醒,“她被贬去冥界轮回,你说她如今,该是投胎至何处去了?”
漾临余光一瞥:“花池胤沅仍身处冥界,你莫要与我作这文字游戏。”
司命听罢哈哈大笑:“到底是什么也瞒不过上神。”
漾临驻足停留,等待司命后文。
笑意渐缓,司命又成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转而道:“如今,不是天君不放过她,是她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
……
地界。
方才得到消息,派去祸乱人界的散兵魔将被天界的人顷刻消灭了个七八。
闻言,魑以修却并不放在心上,不知他整日里盘算着什么。
我二人见了面相互礼让尊敬,他唤我姐姐,我便叫他以修大人、妖兽大人,心想不将他恶心个彻底就不算完。
我抱着这样的目的与他对峙,他却甘之如饴,放肆享受着游戏的乐趣。
而在少年对我无休无止的粘腻之下,我终于受不了了,双手投降崩溃呐喊:“你别叫我姐姐了,以后我改口叫你姐姐还不行吗?!”
见着我的这番反应,少年却是笑得灿烂:“这听来倒是有些趣味。”
……他允了,他居然允了!
我倒地疯狂抽搐。
这少年有时上我这坐,一坐就是一天,看他吃房内布置的果子也不洗洗,我便下意识出口相劝。
而后一怔,也是,这脸皮少年哪是漾临那般洁癖入骨的性子,那么难伺候。
我想起漾临,这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
说实话分开的时日一长,我还真有些想那讨厌鬼,在地界待得时日久了,便觉得心上空落落的。
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才能见到他。
不知漾临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所以才久久不来,他是不是……都快将我忘了?
我叹上一口气,心道若是实在等不来救援,我便想着法子自救。
于是,借着与少年相处亲近的机会,我便得寸进尺想要些好处回来。而魑以修分明知道我的意图,却也敢放权由着我胡来。
我道这房间太小太闷,他便许我出去走动。
出了门,还回去?我哪是这么乖巧认命的主!
一日趁他不在,我便出门直冲向逃离的路线,我是鵼梧抓来的人,鵼梧放权,其余手下便不敢对我怎么样。于是我一路上畅通无阻,除了路过些黑色黎鸟,其余便没见着什么妖魔。
就在要出了燎域火海的档口,我见着一个纤瘦少女,身着黑色衣裙形容清瘦,遥遥看去,好似大风就能刮跑的模样。
她的眼神很空。
何时风来,她便迎风哼着小曲,似要令风捎带她的声息送去远方。
我一走近,她闻见我的气息,便将我认了出来。
而我直到靠近了,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的额上黑印一点。
是堕魔。
我很是纳罕,这清瘦的底子,为何非要画上明艳无比的妆容?
本想继续向前,她却直挡着我的去路,我吞咽了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坐在巨石之上,指尖顺着发尾,漫不经心道:“我在等哥哥回来接我。”
“哥哥?”我一怔,寻人不出去寻,难道干坐着就能把人等来?
我提议:“要不,你出去找吧。”
如果能顺捎上我,那就更好了。
对此,她却是很笃定的:“我出不去,也不必出去,哥哥放不下定会回来寻我。”
谈起兄长,少女面上便灵动起来,露出与寻常姑娘别无二致的神态,口吻满是骄傲:“我哥哥他是族中给予厚望的后人,拥有难得一遇的天赋,是苍龙一族的骄傲。”
我看眼前少女的模样,分明与魑以修一般年纪。
一个姐姐姐姐喊得亲昵,一个哥哥哥哥唤得甜蜜,这俩才是天生一对罢?
“你与哥哥。”我歪着头,“……也就是说,你也来自苍龙族?”在龙族,我只知道个卿尘的名字,便问出口,“你可认识卿奚?”
“我就是卿奚。”她道。
听罢,我满面错愕,她就是搅乱三界的原因之一?
她抬头,却反问一句:“你记得我哥哥?”凡是与她的兄长有所关联,她便对我另眼相待。
我却注意到了,她的用词并非“认识”,而是“记得”,我点点头道:“是啊,就在前些日子,我不仅见着了那条大青龙,还见着了他的心上人,那美貌……方可称得上是绝美无双。”
回味起来,我不禁咂嘴眼馋,却不知这番话如何得罪了少女,致使她的面容逐渐晦暗。
我仍陷在回忆之中,出口继续煽风点火:“你面上妆发,若是落在肆潆沭那等美人脸上,顶是三界一绝!无人可比!”
“三界一绝……无人可比……?”只见少女猛然起身,素白的脸颊都染上愠色,“住口,休要将我与那女子相提并论!”
“我?我说什么了……”我一呆,不知怎么就局势一变,我的处境岌岌可危。
两句话不合,她便对我出手,刹那周身寒意四起,只听“嗖嗖”两声破风,我惊了一呆,崴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再睁眼,脚边斜插着三排冰凌,险些将我刺穿。
我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