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邂逅丽娘
她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带着沉水香与茉莉的混合气息,指尖不经意碰到刀鞘上的铜纹时,刻意顿了顿,像是在感受他掌心的温度。“有什么不合适的?”她系好绳结,后退半步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你这‘断妄刀’是斩奸除恶的,配这干净的茉莉,正好。”她拿起琵琶拨了个轻音,“我醉花阴卖艺不卖身,送个香囊谢恩,谁敢说闲话?倒是你,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传出去才让人笑话。”
朱正终于回过神,刚要追问刀疤脸是否有其他特征,就听见楼下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伴着丫鬟的声音:“姑娘,慢点走,地上滑。”
他探头往下看,只见周韶秀提着描金食盒快步走过,杏色褙子衬得她皮肤雪白,双丫髻上的珠花是他上次查案时,从盗贼手里追回的那串,他特意送给她当生辰礼。
周韶秀一早听说大哥查案辛苦,特意在府里用新采的桂花做了糕,用食盒装好送去府衙。路过教坊司时,隐约看见醉花阴二楼雅间的人影有些眼熟,踮着脚往窗里看——朱正正侧着身,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局促笑容,对面坐着个穿月白罗裙的女子,正俯身给他系着什么。那女子身段窈窕,侧脸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发间的银簪反光,一看就知容貌姣好。
“朱捕头,这香囊配你的断妄刀,倒是相得益彰。”丽娘的声音从雅间飘出来,带着几分笑意,温柔得像浸了蜜。朱正似乎说了些什么,周韶秀没听清,只看见他抬手摸了摸刀鞘上的香囊,嘴角勾起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温柔——那是上次她给她绣补刀穗时,都没见过的神情。心口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食盒提手被她捏得发白,指节泛青。
她想起上次送姜汤,朱正虽局促,却会偷偷看她,会把姜汤喝得一滴不剩;想起她送他的桂花糕,他会连糕渣都用纸包起来;可此刻,他的目光全落在丽娘身上,连楼下有人张望都没察觉。
雅间的窗风吹起竹帘,那淡绿色的香囊晃了晃,银铃声细碎,却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
朱正终于回过神,想起正事还没问完,刚要开口问刀疤脸的其他特征,就听见楼下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冷得像冰:“朱捕头好兴致啊,查案查到醉花阴来了。”
朱正心头一慌,猛地转头看向楼下——周韶秀站在楼下,脸色白得像纸,手中的食盒紧紧攥着,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下意识地将刀鞘往身后藏,可那淡绿色的香囊在皂色公服的映衬下,格外显眼,银铃还在随风轻响,像是在嘲讽他的慌乱。
“韶秀姑娘,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快步走下楼,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响,几乎是跑着到了周韶秀面前。
丽娘也跟着下了楼,手里还抱着那把琵琶,站在楼梯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她一眼就看出周韶秀眼底的情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没上前打扰,只是轻轻拨了下琵琶弦,调子温软,倒像是在给这尴尬的场面配乐。
“我再不来,怎么能看见朱捕头这般风流雅趣?”周韶秀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将食盒猛地塞到朱正怀里,“这是给大哥的桂花糕,既然朱捕头忙着,就劳烦你顺带送过去吧。”食盒的盖子没盖紧,被她这么一扔,几块桂花糕掉了出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沾了细碎的青苔和灰尘。
“韶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来查案的!”朱正连忙蹲下身,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地上的桂花糕,可糕点已经脏了,淡黄色的糕体上沾了绿苔,根本没法吃。他抬头看着周韶秀冰冷的眼神,心里慌得厉害,平时查案时的机敏半点都没了,只会重复道,“真的,我是来查赤蝎粉的来路,丽娘姑娘是给我提供线索的,她以前受过我恩惠。”
“哦?查线索需要系香囊吗?需要躲在雅间里单独说话吗?”周韶秀的目光落在朱正身后的刀鞘上,那淡绿色的香囊像根针,扎得她眼睛生疼,“朱捕头的断妄刀,斩得断凶犯,斩得断冤情,怕是斩不动自己的风流债吧?”她说完,转身就要走,裙摆扫过地上的桂花糕,带起些许灰尘。
“韶秀,你听我解释!”朱正情急之下,伸手就想拉她的手腕,可刚伸出手,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收回手,下意识地抽出了断妄刀的刀鞘——刀鞘系在双銙乌角带上,那是捕头专属的制式腰带,铜扣刻着简化的“开封府”字样,此刻横在周韶秀面前,上面的香囊还在轻晃,银铃声细碎,却像隔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屏障。
周韶秀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横在面前的刀鞘,又抬头看向朱正——他的脸上满是慌乱,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解释。她的心彻底冷了,若是真的清白,他何必这般慌张?何必藏着那香囊?何必在这风月场所与女子单独相处?“朱捕头,让开。”周韶秀的声音冷得像汴河冬日的冰,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娇俏,只剩下失望。
“我……”朱正张了张嘴,想说丽娘只是提供线索的证人,想说香囊只是顺手收下的谢礼,想说两年前的渊源,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见周韶秀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像被钝器砸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知道,在醉花阴这种地方,任何解释都像是狡辩,越说越乱。
丽娘走上前,让丫鬟把琵琶抱下去,自己则取了桌上的账册,缓步走到周韶秀面前。她没摆头牌的架子,反而微微欠身,姿态得体:“这位姑娘,想必是周推官的妹妹韶秀姑娘吧?常听朱捕头提起,说姑娘手巧,给他绣补过刀穗。”
见周韶秀没说话,她翻开账册递过去,声音温柔却清晰:“朱捕头今日确实是来查案的。上月有位客人在我这闻了‘安神香’后头晕倒地,虽无大碍,朱捕头放心不下,一直记着要查香的来路。”
她指着账册上的记录,“这是每月进货明细,十五号确实有灰衣人送货,朱捕头正是来问这人的踪迹。”她顿了顿,看向朱正刀鞘上的香囊,眼底带着坦荡的笑意,“至于这香囊,是我谢他两年前的恩情,当时是朱捕头赶跑了恶霸,还帮我报了官。我一个弱女子,无以为报,绣个香囊表心意,倒让姑娘误会了。”
可周韶秀根本不领情,她冷冷地看了账册一眼,又看向朱正:“朱捕头的恩情,自然有人报答,不劳烦醉花阴的姑娘费心。”她说完,绕开刀鞘,快步就跨出了醉花阴的大门,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些许灰尘,连头都没回。
“韶秀!”朱正连忙追上去,把食盒抱在怀里,快步跟在她身后。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一遍遍地说:“真的是查案,我没骗你,丽娘姑娘她……”周韶秀却越走越快,走到街角的拐弯处,差点撞到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姑娘小心!”小贩连忙扶住她,看清是周韶秀,连忙躬身行礼。周韶秀站稳脚步,对小贩道了声谢,又加快了脚步。朱正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急又悔,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刚才怎么就没立刻把香囊解下来?怎么就没第一时间喊住她解释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府衙门口,周韶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朱正:“朱捕头,以后查案归查案,不必事事都跟我说,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她说完,转身就进了府衙,连看都没看朱正怀里的食盒一眼。
朱正站在府衙门口,怀里抱着沾了灰尘的桂花糕,刀鞘上的香囊随风晃动,淡绿色的锦缎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看着周韶秀的身影消失在府衙内,心里像堵了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旁边的衙役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朱捕头,这是跟哪家姑娘闹别扭了?脸都白了,刀上还挂着个香包,挺别致啊。”
朱正没心思跟衙役说笑,抱着食盒走进府衙,直接去了周韶光的书房。周韶光正在看老孙送来的验毒报告,见他进来,抬头道:“查到赤蝎粉的线索了?”他瞥见朱正怀里的食盒,又看了看他刀鞘上的香囊,眉头挑了挑,却没多问。
“查到了,”朱正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有些低落,“赤蝎粉的供货商是个左手缺指、陕北口音的汉子,每月十五给醉花阴送货,和妙手斋案里的刀疤脸特征完全吻合。丽娘说上月起赤蝎粉就断货了,应该是刀疤脸察觉到风声,藏起来了。”
周韶光放下验毒报告,看向朱正,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韶秀刚来过,眼眶红红的,脸色不太好。”
朱正的脸瞬间红透,像被火烫了似的,连忙道:“我跟丽娘真的只是查案,没有别的!她送我香囊的时候,韶秀刚好路过看见了,就误会了。”
“误会与否,要看你怎么解释。”周韶光拿起一块没掉在地上的桂花糕,尝了一口,甜中带香,是韶秀的手艺,“韶秀年纪小,心思单纯,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是对她有意,就该主动避嫌,不该收这香囊;若是无意,就不该让她觉得你对她不同。”
他放下桂花糕,又道,“刀疤脸的线索很重要,你去查他上月十五后的行踪,看看他断货后去了哪里。香囊的事,自己找机会跟韶秀说清楚,别人替不了你。”
朱正连忙点头,转身就要走,又被周韶光叫住:“把桂花糕带上,给弟兄们分了,别浪费了韶秀的心意。”朱正拿起食盒,心里越发愧疚——韶秀大清早起来摘桂花、和面、蒸糕,本来是一片心意,却被自己弄成了这样。
走出书房,朱正刚要去找周韶秀,就见吴涛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急色:“朱捕头,查到刀疤脸的行踪了!上月十五他给醉花阴送完货后,就去了西山矿场,有矿工看见他和矿场的管家在山神庙偷偷见面,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西山矿场?”朱正心中一动,刀疤脸果然和苏家有关,“走,去矿场!”他把食盒交给旁边的衙役,特意嘱咐道,“这是韶秀姑娘做的桂花糕,你给她送回房去,跟她说……跟她说我查案回来再跟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