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908室回到808，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一个冰冷、混乱、布满技术蛛网的巢穴；一个曾是他们安心栖息的港湾，如今却也被无形的恐惧浸透，处处残留着被窥视的痕迹。
高乐乐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萧默递过来的热水，指尖依旧冰凉，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眼神有些发直，脑海里反复闪现着908室里那些画面：偷拍的照片、被PS成林晚星样子的自己、那个放着干枯花环和疑似林晚星头发的祭台……还有那本笔记，那些冷静到令人齿寒的“项目记录”。
胃里一阵翻搅，她放下水杯，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不是简单的恶心，是一种灵魂都被玷污、被当成实验品剖析后的剧烈排斥反应。
萧默跟进来，沉默地递过纸巾，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很紧。亲眼所见的一切，远比想象更具冲击力。理性告诉他，罪证确凿，胡青伟难逃法网。但情感上，那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腔里奔涌。
高乐乐用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这面镜子，曾经出现过“星”字，出现过“多管闲事”的威胁。现在，它映照出的，是一个身心俱疲、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女人。
“他……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我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甚至我那些画不出来的烦躁线条……都被他记录下来，分析……”她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我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像个……像个被他摆在盘子里的菜。”
萧默从背后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都过去了，乐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镇定，“他的巢穴被端了，那些设备，那本笔记，都被赵警官带走了。他再也看不到我们，再也控制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他知道！”高乐乐猛地转过身，抓住萧默的胳膊，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他知道我们找到了那瓶药！他在笔记本里写了！他在等着看我们的反应！萧默，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还有后手？”
这是最让她恐惧的地方。胡青伟不像是一个会被轻易逼入绝境的人。他那份冷静和掌控欲，让他即使在罪行暴露后，似乎依然留有余地，或者说，依然在按照他自己的剧本行走。
萧默扶着高乐乐回到客厅，让她重新坐下。他知道，此刻的高乐乐需要的不只是安慰，更需要逻辑的分析，需要将那些混乱的、令人恐惧的碎片拼凑起来，看清全局。
“别慌，乐乐。”萧默坐在她对面，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们从头捋一捋。”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里面存着他们偷偷录下的、与苏成峰对峙时的录音备份，以及后来拍下的那本笔记的关键几页照片。
“首先，胡青伟对我们实施的非法监控、精神恐吓，证据确凿。苏成峰是指认他的直接证人，908室搜出的设备和技术记录是铁证。这部分，他赖不掉。”
高乐乐点了点头，这一点是明确的。
“其次，关于林晚星的死。”萧默的语气凝重起来，“我们现在有强烈的间接证据指向他。那瓶他事后购买并藏匿的哮喘药，你从林晚星画作中解读出的‘被控制’和‘对药的恐惧’，她同学阿哲提供的‘死前状态异常’和胡青伟‘控制欲强’的证词，还有我们录下的、苏成峰在惊慌中提及‘当年那事’的录音。”
他一条条罗列出来，逻辑清晰。
“但是，”萧默话锋一转，眼神锐利，“所有这些，都还是间接证据。它们能拼凑出一个极具嫌疑的图像，却无法直接证明，是胡青伟亲手调换了林晚星的药，或者在她发病时故意不施以援手，导致了她的死亡。”
“为什么？”高乐乐急切地问，“那瓶药还不够吗？生产日期在林晚星死后！”
“不够。”萧默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就像胡青伟可以对警方狡辩的那样，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出于怀念才买了同款药，后来不小心弄丢了，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用那瓶药实施了犯罪。甚至，都无法百分百确定林晚星死前用的就是那一瓶。”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时间过去三年，现场早已不存在。林晚星的遗体也早已火化。当年警方既然以‘意外’结案，说明当时在现场没有发现足以指向谋杀的物证。胡青伟的不在场证明，在当时也一定是被核实过的。”
高乐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萧默说的是事实。法律讲求的是无可辩驳的直接证据链。
“所以……所以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也可能拿他没办法？他只需要为骚扰我们坐牢，而杀害林晚星的罪行，就可以继续被他用‘意外’的谎言掩盖下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目前来看，在法律层面，是的。”萧默坦诚道，但他随即话锋一转，眼神里重新燃起那簇不灭的火焰，“但这不代表我们无能为力，更不代表真相就无法大白。”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本笔记的照片，放大其中一页，指着“关键物证引导”和“期待其反应”那几行字。
“你看，胡青伟很自信。他自信我们无法用法律手段在林晚星的案子上扳倒他。所以他才敢如此嚣张地引导我们去发现‘证据’，他甚至把这当成他‘实验’的一部分，想观察我们的‘反应’。”
萧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享受这种智力上的优越感，享受把别人当成棋子摆布的感觉。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的这种自信。”
高乐乐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利用？”
“他不是想看我们的反应吗？”萧默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就给他一个‘反应’。一个他可能预料不到，却能真正刺痛他、甚至让他自己露出马脚的反应。”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缓缓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胡青伟的核心，在于他为自己构建的那套叙事。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深情的未亡人，把对林晚星的控制和最终的谋杀，扭曲成‘爱’和‘意外’。他无法容忍别人破坏这个叙事，无法容忍别人质疑他的‘深情’。”
萧默停下脚步，看向高乐乐：“如果我们不去直接攻击他‘杀人’，而是集中火力，去彻底瓦解他‘深情未亡人’的这个面具呢？”
高乐乐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我们可以把我们掌握的所有关于他控制欲的证据——林晚星画作中的‘笼中鸟’意象、她同学关于他干涉衣着和社交的回忆、他那种将活人（你）当做替代品来‘重塑’的变态行为——还有他事后购买哮喘药的可疑行径，以及他现在对我们做的这一切……把所有这些东西，公之于众。”
萧默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是通过警方，那需要流程和时间。而是通过……舆论。通过那些还记得林晚星的人，通过艺术圈，通过网络。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胡青伟根本不是什么痴情种子，他是一个控制狂，一个心理扭曲的跟踪狂，一个利用技术作恶的罪犯！他对待林晚星的方式，和他对待我们的方式，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极端的控制和毁灭！”
高乐乐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但这确实是一条路！一条可能绕过法律壁垒，直击胡青伟软肋的路！
“他会疯的……”高乐乐喃喃道。对于一个如此注重自己构建的形象、如此享受掌控感的人来说，面具被当众撕碎，叙事被彻底颠覆，可能比让他坐牢更难以忍受。
“对，他可能会。”萧默眼神锐利，“而一个人如果疯了，就容易犯错。尤其是在他自信的领域被摧毁时。”
他走回高乐乐身边，握住她的手：“但这需要勇气，乐乐。这意味着我们要把伤疤揭开，要把我们经历的那些不堪和恐惧，再次面对公众。你……愿意吗？”
高乐乐沉默了片刻。她想起林晚星画中那只被荆棘困住的小鸟，想起镜子上流淌的红色威胁，想起908室里那个被篡改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自己影像。
一股力量，从心底深处慢慢升起。
她抬起头，眼神不再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的、坚定的光。
“我愿意。”她轻声说，却字字清晰，“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林晚星，也为了我们自己。不能再让他用那套虚伪的谎言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真相就是真相，它应该被看见。”
她反握住萧默的手，力道很大。
“我们要把他的囚笼，砸开给所有人看。”
萧默看着妻子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知道那个直觉敏锐、小心翼翼却内心坚韧的高乐乐，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加坚强。
“好。”他点头，“那我们就好好规划一下，这份‘反应’，该怎么递到他面前。”
理性的壁垒依然存在，法律的程序需要时间。
但他们找到了另一把钥匙，一把可能直接打开胡青伟内心囚笼的钥匙。
这场较量，从暗处转到了明处。
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