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词曰:
避乱图安辞燕辽,藏帆暗渡滨州道。岁末渔家填冷灶。荆裙扰,云依万顷沧波渺。
财货如川无昏晓,海水斗量无机巧。入市借取汴京苗。归舟早,竭泽未得人心饱。
且说施予、袁为与李长庆处为伙计,先在坊内劳作,便搬来临近。袁为常希望习得李家的酒醋等酿造法,但那工艺拆分如雾里看花,他哪能懂得人家经营的秘方窍门?施予则期盼能逢李长庆闲时,便借机攀谈熟络,欲知生财之道。他们做了两三月,先还了欠账。头次出门,年关还是想法子回家一趟,方到十五,施予便一人折了回来。
呆在汴京过年的李长庆见他提来土仪来访,纳闷道:“不是得回滨州,一趟二十天,要二月春才回来复工么?袁为老兄没与你一起?”“早来早上手。”后来才知道施予同家里娘子起了别扭,但不肯细提。不过这段时间倒是方便他同这位长庆公子请教。
“长庆公子,关于赚钱,仅是劳工真做不到。”说这话时施予觉得舌头僵硬,几乎是撞在了牙齿上,但他仍然把这几个字挤出了口。失败让人有机会喘气,但谁能预料到挫折和迷茫竟会如此磨人呢?施予望向公子,果不其然看到让他厌恶的同情。
施予也搞不明白,这位长庆公子常带有的轻快是锦衣玉食喂出的气度结果,还是见多识广成就的豁达活泼。“这和你做不做得到没有半点关系,是你不得不做。”他与自己也倒上热茶说,“有话讲富无经业,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可还有说富在术数,不在劳身……没办法,毕竟身体力气人人都有,机敏方法其实也大不差,但不是个个适合营生,至于哪种更重要……”
这话同以往听的一样都是废话,“所以虽然我在您这干了几月,但总想着攒点本钱做生意,好赖都能有进账,才多找您请教。”长庆公子吹开茶沫,又似是觉烫,“那你不该找我呀,我这也是家业,能不能守住都未必。过段是要开酒楼,我同你一样没底呢。”
“可你们这号人赚钱就很容易似的。”“不是容易,应该说是简单。这是两个词。”
“但肯定有别的方法……”施予喃喃说着,在有炭火的屋里仍下意识裹紧衣服,一边愈发地坚信。肯定有。不会总是这样漂泊无依,不可能总是这样形同寄存的。“为什么?”李长庆看着他,眼光中满是藏不住的好奇。“为什么肯定会有别的方法?就因为你不断地败在这个方法上吗?”
施予摇头道:“避重就轻才想着以问代答。”李长庆回他:“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与其想着生财,不如找到做好自己的天赋,当然世局多限,可我依旧是如此认为的。你似乎想要的是掌控。”
“可是人都是这么干的,想要用钱做什么事的时候,钱就会掏出来。”李长庆对这类掉钱眼子里的想法有些生气,但他也能理解。“不需要让钱财有多充盈。它本就存在。市井的钱两流动充盈于我们身边。哎!我的想法觉得不必捕捉钱财,你最好将它顺应自己的意志加以驱使……鼓励它。引导钱财按照你所希望的路径流动,成全你自己。当然可能会在贫瘠中难得自我,但是坚持一下,便不至于被世俗裹挟,心如形役。”他说着比划着双手垂了下去,似是知悉其中更大的难堪。“世上总有些凭着一股蛮劲去获取钱财的,也有效果,只是慢,而且效果有限……通过反复劳作和固有的术业,摸到赚钱的边角,但贪求是钱币上自带传染的疾病,我想鼓励其中的良性行为,你理解吗?困难不在于怎样开始驾驭钱财,而是懂得适可而止。”
李长庆言罢,二人陷入了沉默。施予长叹一气,捧起热茶慢慢呷着。从眼角的余光中,长庆公子似正望着他,不禁停下抬起了头。李长庆道:“你吸一口气。”喝了茶水,热气从施予口里呼出。“我现在不在呼吸么,喝茶行吗?”李长庆闭上眼睛感受,“我想比喻一下,喝茶等你尿出来太慢。我想你吸口气,然后憋住,越久越好。”
“为什么?”李长庆似乎叹了口气,“行吧。”施予深深地吸了一口,腮帮都鼓了起来。他憋着气也没想李长庆什么意思。“天地一气,周行不殆。你吸进去的气并不是你在身体里本有的。”李长庆道,“但你可以获得,保持呼吸以得生命。你的身体需要时它就能派上用场,呼气时就又会将它释放出来。这股气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只是它的器皿。你吸气,呼气,你就是空气流动的通道。”
施予指了指有些涨红的脸,但李长庆对他摇了摇头。“还不够。施予哥,感受下空气吸入你的体内,它忍不住冲破你身体的樊笼,挣扎着想要脱逃。”
他蜡黄的脸也憋出通红,说不了话,眼睛里满是疑问。李长庆回答,“不行,继续憋。”施予的耐力耗光之后,好胜心涌了上来,让他又挺了一阵子。等到他全身发抖,剩下的就全凭性子的固执。李长庆什么话也没有说。
终于,吸进去的气爆发出来,一股白烟散开。施予捂着胸口轻轻喘着,带着勉强的笑容,“差不多了,已经比寻常忍更久了。”
“问题就在这,我刚说这气不属于你,可是你却觉得憋在身体里越久越值得骄傲。钱财大概如此。你想挣钱,认为它是可以据为己有的一件东西。你固执不放,却忘记了你只是钱财粮食流经的通道而已。你将它堵在自己心里,扼在手中,那它本该的用处也就窒息了。钱财就像空气。你要把身边的钱财迎进来,借用一下,再归还出去。”
外边风呼啸的声音越大,越觉屋内暖如春煦。施予不屑又疑惑看向李长庆。“见过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人,还没见过您这样当钱财成空气的富家翁。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我憋气?”“加上一点体验能有助于你理解。”
施予哼了一下,盯着茶壶。“长庆公子,您家或者说您有多少钱两呢?”李长庆暗自窃笑,摇了摇头。“不行,财不露白,招惹是非。反正你知道我的设定是个富家公子就可以了。”
施予笑了笑,虽然眼光中全无笑意。“我不是真要问这个。”他质疑道,“有没有可能,你的比喻带有糊弄我的意思?”李长庆低下了头,“我没有想着糊弄,但如果你认为我是在骗你,就只能说并不适用。”
“我大概懂,但不能说理解,这也是两个词。可长庆公子,你的比喻分明是钱多之后的自然而然。关键我想问的就是,如果是呼吸不畅、窒息如扼的情况下,如何保证你所期盼的良性行为。”李长庆瞳孔显出疲惫,含糊道,“或许可以往山里转转,大气清新。有些冷了,你看着少加点炭吧,黄昏我要出门。”
……
那天晚上,李长庆有些睡不着。他躺在一条棉被毛毯里,听着外边呼啸而过的寒冷,同施予一样热烈中带着冷漠。
施予是个乡下人没错,但听说他从契丹逃来,受尽苦难的漂泊上成长。贫瘠的异类必然会把生存与认同看作至高无上的需求。荒野中游荡,市井内敌对,还有持续了几十年的边境动荡。而汴京城中的勾栏词曲对于劳碌的人都是奢侈的消遣。思考依靠的不是经验,就是想象。“我关照他,是不是做错了?是出于同情,还是期望?其实可以不管的,保证不了他会有什么走向。”似乎不会有定论,李长庆打个哈欠且睡去了。
次日一早,施予带着粥饭点心,冒着早寒又来拜访,不消伙房再做,李长庆称善起床。“今天怎么来那么早,我有事可不好多作陪。要准备开工了,袁为回来了么?”施予答了,不紧不慢摆上早餐,脑里回旋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有些话似乎一直梗在他心底,“公子,你昨天说什么市井里钱财流动?”
“嗯,又想起什么了,你继续。”施予吸了口气,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唔,呼吸来自天地,水来自雨、冰还有大海。火来自火石和干柴,或者是雷电打中了森林。森林是树组成的,树又来自种子。”
“没错,大体上是。一大早便有如此诗意,挺好。”李长庆笑了,但带着好奇。“那么,你想论述些什么,施予老哥?”“就是,所有东西都是有来历的,所有东西都有……出身,有个源头。钱财也是这样吧?它在世界上不也有源头吗?”
李长庆没有立刻回答。在施予看来,他的平静不再是一种安然,闭上眼睛故作迷瞪是在克制什么东西。“官家设有铸钱监呀,这个想法很不错,你粗犷的想法中有着一种探究原本的纯粹。但讨论这个话题是想?”乡下人咬紧牙关,最终他还是问出了一个值得回答的问题,而公子仍然没有让他如愿。“我是在想……如果你掌握了雨,你就能造出新的河流。如果你有一千颗种子,就能种出一片新的森林。如果你有铁,你可以造一把斧头。那要是你掌握了钱财的源头呢?你就不用赚取或者积攒了。你命令它就行了嘛。”
李长庆睁开微眯的眼睛,也收起了嘴角微笑。他的眼神比汴京城冬天的所有劲风都更冰冷。其中含着讶异,另有一丝不太起眼的恐惧,皆付之一笑,但口气不得不严肃:“你也想当官呀,铸钱监丞?你是把主意打到官家头上去了?瞧你,说了让你莫贪求的!心思愈发歪了。”施予发现了向来轻松的李长庆带着一股情绪上的慌乱,直直盯着他笑完又难忍有气,“古代有个人叫邓通,深得皇帝宠信,赐他一座铜山,任他铸钱使用,但可能让他如此破坏吗?最后他被论罪,依旧贫困而死。你认些字,那接着想法子去读书吧,看你何时能高中掌管铸钱监,好做个徇私枉法的贪官。”施予意识到他的误会,忙解释:“长庆公子,我不是那么想……”
“我向来知道劝人的难处,不会强逼谁的。你来同我谈论,却依旧试图摆脱。年前在这院子里,我见过二人因为服饰颜色的争吵,到此为止吧。不想再说了,吃罢便出门,你也莫老如此找我了。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别谈这种很难说清的话题了,吃饭!”公子脸上并无责怪,施予还是察觉到一丝不爽和闭嘴的命令,连连致歉称是。
但施予他更好奇长庆公子在不安什么,恐惧和担忧是一种弱点。是弱点,就要面对。交谈非是明了,反而更加困惑。他已经不是想挣钱了,更是想把关于钱这个话题大概地、照个思路捋清才好。
又到春天的某个傍晚,施予、袁为歇工早。年后长庆公子修建酒楼,听他两懂得些,便让跟着管事去监察帮忙。袁为走着望见御街店铺楼肆,水畔春柳淡风,热闹不凡,难忍开怀松了松身子,对着心不在焉的施予摆手道:“怎么着,爷们整两盅?”“整两盅?”二人走了好远,挑个便宜也方便回住处,施予又专挑了个僻静人少的脚店去坐,看着袁为不解的眼光,“给这家掌柜开几张。”
“这家略冷清,不是难吃就是贵。”“尝尝。”
他们坐在临门处,点了小几样下酒菜,看着外头人文景致。“我们就两人,你还走神不理我,想买点炊饼?”施予带着困惑,指向那摊贩道:“你看买饼那人,掏钱递到婆子手里,就拿到饼了。”
听此袁为表情更是不解,猛地站起身,玩笑朗声:“探囊取物有何难,施予兄不必灭自己威风,可不闻流民乞丐,尚余两子。凭我兜里铜板,官话口音,一样能买它个七斤七两!菜不会凉的,你且拭目坐观,洒家去去便回,待我取她炊饼!嘿!那婆子……”“嘘,坐下!你书听多了。人老说挣钱挣钱的,但到底图个什么,总得先想好,没人想过么?这钱交手之间,就像流水交汇,变成铜铁和东西的交换,汴京城处处如此不知多少。面是如何做饼我知道,铜铁如何成为钱的呢?我是想说这钱究竟是什么,意味什么……知道铸的,但它只是一个圆孔形状,从个人兜里到另个人兜里,模样、分量分毫未变,如何作为大家信奉的钱财呢?”
袁为尝口刚上的新菜,“唔,你就是心不在焉这个?不用铜铁用金银。”“咋不用树叶,木头,不用纸?”
“也见过前唐的古币,想必历来如此。我懂你意思了,是得用金银铜铁,比起树叶木头,这种当钱真有份量,不容易变,而且算是不常见的。纸也能用,你打欠条,那人家得信得过你。你想,如果咱忙活一个月,东家给了张欠条纸当工钱,咱能拿欠条买什么?”“就是这意思,那这所谓的钱是不是也跟欠条一样呢?我们并不是赚了钱,而是给人劳作吃了亏,别人欠了我们,然后发的补偿?前段我听长庆公子说,官家有铸钱监,专门铸钱用。你再说为什么让他铸钱呢,偶尔还改字样。”
袁为谨慎看看四周,这店里还是没什么客人,“废话,江山都是人家的。姓赵的不定,姓耶律的定?咱都来大宋了呀。”“嗯,宋有宋钱,辽有辽币。给钱还是立字据,信誉为本,咱算是信得过人家?那你信宋钱,还是信辽币?”
“干啥呀你这是,咱来中原被挤兑的少啊?”施予举杯示意左右张望的袁为,“压惊。所以咱用这个钱,是信他们,还是被逼的只能用他们铸的钱?”
“二者皆有?咱从辽国偷渡来宋的,宋钱辽币都用过呀,好像跟谁铸没什么关系。有钱咱才能换,要没钱,咱又没田种了,那得野外打鱼过活了。总得用钱,拿个什么当钱使,东西之间来回换不是麻烦?”“下个问题,既然拿钱来换,咱喝这酒八十一斗,长庆公子家的酒好,最次的也两百钱了。什么都有个价,那最初的定价如何得来,就是说整个价钱衡量照什么奠定的?”
听到此,袁为的手止不住颤抖,左右凝思,“这我得想想,你这问题有点绕,但我大概懂……”施予吃喝等不来他捋直,忍不住开口:“听我说吧,虽不敢肯定,但感觉上八成是粮食。有了必要的粮价,然后再有别的。”
“着啊!拿钱办事,都得考虑下够不够一顿饭。不过也可能是肉价,以食为天,就是得看天安排价。”“但这差价显现,所费力气时间凭人度算。那么人本身呢?又要靠谁度算?既然大家约好了用一样的钱币,那怎么就定了多少呢?累死也不及富贵,也是因为把人歧视或推崇的定价差异吗?”
“哎,是啊,咱又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是广结良缘。这离了原乡,辽国的钱又换成细软,孤贫无依,承蒙老丈人有得落脚。除了救济赈灾,官家又不给发钱。那官家不铸钱吗?怎么发的?对了,也是买市逐步下放?可都铸钱了为什么又要人交税呢?”“金银铜铁不够用吧,可能得回笼?和利息钱一样,你种上种子,承蒙天恩黄土,石头、木头,哪怕是土瓦,有用就赚,天生万物以养人。放债那么多,儿子能继承老子,都像种上种子,依靠源头结出果实呀。要不说钱能生钱呢,越来越多。诶?那钱该越来越多,有山田湖海造东西呀,咋感觉不够用……不对不对,乱了乱了,还是不懂。”他本以为扯住线头了,但说罢面疑心揪一团糟。
袁为点道:“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便宜呀,东西是东西,钱是钱,好像又不一样?止住吧,越想越糊涂了,就认两字能想多明白?反正这出来汴京城,还是一无所有。得亏咱碰到公子家里,人家认可咱,给个地儿站脚,钱也稍多些。不待见的,知道咱是外人,直接撵。”施予不回,愣神半天,也没心情吃饭,袁为劝他边吃边想。他嘟囔着东西和钱的区别,又觉得钱似乎真如长庆公子所言是虚的空气。
既然不明白其中钱财运作的复杂,施予便又把想法回归到了最原始。“那总的说,钱算是基于信誉,碍于官家,限于人们数目粗浅评估人物事的行价,难以完全摸透的流动交换之物。这些都像是钱的源头?我明白了,世上根本就没有钱,大家生活一块,交换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钱。人真是蠢笨,钱也是低劣的产物,要拿斤两衡量万物,拿人心衡量价值。那难怪有的辛苦赚少嫌不公平,有的惬意轻松还能捞人夸句好,觉得本就是自己功劳大应得的。好手段,就这么所有人懵懵懂懂的,熙熙攘攘尽入瓮中。”
“不用钱?那用土地粮食,用牛羊?总有人不耕不牧靠别的谋生,有余粮就干点别的呗。”施予依旧摆手,“不,不止是钱,数目也一样。十百千万,大家只能用数目来认识世界,真是好浅薄的手段。”
袁为低头喃喃:“不用数目……”便对着酒菜桌凳挨个摇头,“那根本行不通啊,不带数目,根本说不出来。”“对,包括说!所以说话也是一样的。解释、算账,呵,那你觉得这文字与数术哪个更能贴近真实呢?”
“我看这两都是拿来用的,咱又不是没见过番人。那还能如何?你这是想跨过这两手段一下子全知全能?有更好的办法么?”“好像没有吧,所以才说真是好局限。难怪都不喜欢贪官奸商,他们把那话语文章和银钱账目腾挪间,不管使好用坏,都太容易破坏本来共有的衡量了,甚至能把一切都给搞乱了。可能还不只是他们,人心各异,分工干事又不一样,甚至任何人都可以。钱的交换只是表象,其实这本来就是个混乱的世界?造物主啊!”
袁为也有些坐不住了,但吃着饭菜还是放下这些,“天呀,你在想什么?再乱也得过呀,这一切依旧进行,抛不掉这种局限,咱就学会怎么使用,还是想怎么搞钱吧。以诚信为根建立起来的金钱秩序,总比茹毛饮血好多了。一块地盘碰上直接抢食?就当咱是两头会攒食物的狼,捕猎活着呢。”施予与之碰杯,亦罢了方才无边际的想法,“攒钱的话……如果这是一个大家图存、由钱串起的世界,还真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咱必须参与买卖,不然怎么变富?既然想要赚钱,咱就不好去做那些个人喜好的事,这喜好能赚钱最好,就怕不能。去听书博戏,当然赚不到了。哎!人要抛掉个人喜好而生,难怪如此悲伤。这么看我们无法脱身,不管混黑混白,都要积极往人堆里去换取我们可被衡量所得的价钱。钱流向江湖市井哪,咱就漂泊到哪?”
“投其所好也能吧,我看读书人都说自己好读书,哪怕借人家的光。可脱离圈子的任何喜好就等同重建一世界,八成死得很惨。自发形成无办法,要想成事,还得依赖大伙。好叫群星环月,万物向阳,体量大就是吸引、控制体量小的。再说你也没喜好,是有什么主意?”施予尴尬点点头:“难怪都说将来要做个对大家有用的人,这一没用,活都不让活了?既然钱只能是信誉买卖交换中的,从他人手里获取,那我们挣钱就得……给人们帮忙?”
“哈哈!对对对,我们想赚人钱是假的,都是去帮助他们的!咱就是去长庆公子家帮忙的。”“既要群星环月,给一家帮忙哪里够?马无夜草不肥。以贫求富,工不如商。市井间这条钱河,我们能否养点鱼苗,占住一点水源口子,小也没关系,但得让越来越多的人从门口经过呢。”
他们吃喝闲谈,施予、袁为朴素的想法经验,只能到此了。谈论罢也不敢说对,哪怕有理也不是十分。人是少知的,闲谈又是无意的,多是情绪的宣泄,口头的放肆。他们明白这一知半解的想法不成篇幅。
不想明白也好,无知的踌躇让人难辨对错,不敢轻易决定。人虽有思考,紧张的日子留不得想法的稍纵即逝。他们还算勇敢,但验证自己的想法,难说好坏。
施予、袁为搭伙开始观察并向公子打听,汴京城里有什么一本万利的生意好做。李长庆也没主意,与他分析几样,颇有限制。盐铁酒茶凡是暴利,都有官家多少专营榷税,不是说赚就能赚的。看他两那么热切,李长庆称让哥俩在汴京自己花钱寻个地卖酒罢了,且消停一下。把些自家酒供给他,可那榷酒限制加东家抽成难得多少。
施予决定把自己见过,而汴京城不常见的东西、习俗给带来,凭着经验把主意先打到了“住”的上面。他们大概于长庆公子言:“且借用长庆楼的名声,置办修葺班子。大致就是凡汴京居住,把各类用工会做一处,地位风水布局陈设、木雕石料粉墙瓦顶不需分开,皆一并处置,全包。”李长庆听这等宏图大业的构想,摇头告知:“一来你得找人,二来这种得是有宅有田要立排场的大户,三来甚至诸多官宦商贾在汴京都是赁房住,我伯父家亦是修缮局部。”
接着两个又说起老家幽州房屋的独特避风,宅子围成院冬暖夏凉,如何如何好,在中原地带也一定能受欢迎。李长庆叹道:“好又如何呢?人难道不知道肉好吃吗?没钱是一大问题,即便这种东西再好,大家钱不够,不肯为你的构想付出代价,你就赚不到,你赚不到,事就干不成!你想干的事业需要大家来托底的,知道拢聚人心的困难了吧?你可以把人的自由取向当作市井钱财的去处,但不能简单把市井钱财的去处当作人的取向,有人不吃这一套的。
“虽然我也是东家,但还是说你要真做生意,别和只会撵着人干活,私计捞钱的那些东家那般,怂恿撺掇人喜好些什么。东西再多再好,他们卖不出去,赚不到钱了,没准还会连蒙带骗或是强买强卖的。前两天就听说隔壁坊里,有两个小年轻好像是叫吉利、来喜什么的,强买强卖还打人。”施予想着凭什么发迹,最后皆被李长庆几句话否了。不过说看在联络愈多,承诺等他想到了,可借他五两本钱。
……
一个忽然的雨天,坊里停工且歇息,袁为同几个伙计无事博戏,施予亦偷懒出去转转。走一段雨更大了些,他就掏两子坐在佛寺前的茶座。看到金水河蓬船飘荡,两岸不少聚在檐下的力工喧笑,难耐抱怨自己干的那会儿怎么没碰到下雨天。其实也没好,得看那码头工钱是按天还是按件的。
施予又听茶博士几句怨言,发现这市井生意同乡野一样要看老天脸色。船夫、木商、染院等等都眼巴巴盼金子般的太阳,还有旁的怕风怕雨,怕旱怕雪。没顾好有可能一天折本,也没准一夜暴富。有怕的就又有迎的,雨下给木匠,也下给伞工。“在天公与尘世的利益之间,争执是没得完的。”他算着将入夏的炎热天气,又想起关乎源头的问题。
忽的有个绝佳的主意,就是沽水。世上俗物哪有和水一样多,又十分必要的。不妨先从常见的送水开始,接着引车贩浆,没准也能接触茶馆。另起浴堂也不错,再者汴京城内石炭丰裕,少有燃薪的,冬天也有官人懒得烧水洗面。只做水的搬运工,估计薄利多销,施予便请来掌柜略问一二。
施予、袁为论说财经钱源,不知能否落得自己营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