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谣言如刀
朔方城西，药材铺地下密室的紧张气氛几乎凝固。最高级别的“蜂鸣”警报犹在耳边，皇城司缇骑粗暴的砸门声和呵斥声已隐约可闻，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屠煞……” 沈云晦眸中寒光凛冽。萧景琮的亲卫统领，以其酷烈手段和六亲不认著称，是萧景琮手下最凶恶的鹰犬。他亲自带队，在这个节骨眼上清查至此，绝非偶然！
“阁主，密道！” 夜枭急声低喝，已然掀开了角落一处伪装的石板，露出下方幽深、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这是最后的逃生路径，一旦启用，意味着这个经营多年的据点必须立刻放弃。
沈云晦目光扫过桌案上的舆图和结构图，指尖一弹，一缕劲风精准地熄灭了烛火，密室瞬间陷入黑暗。她声音低沉而迅速：“按金蝉计划，销毁一切，即刻撤离。夜枭，你断后，确保痕迹清理干净。”
“是！” 夜枭毫不犹豫。
沈云晦不再多言，身形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入密道之中。石板在身后迅速合拢，将地面上即将降临的风暴隔绝开来。她在绝对的黑暗里凭借记忆和超凡的感知力疾行，心中念头飞转。
萧景琮的回京，屠煞的突然清查……这究竟是慕容寒山广撒网的常规戒备，还是……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若是后者，明天的祭天大典，恐怕真的是十死无生的绝杀之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大靖朝堂，金銮殿。
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诡异。龙椅之上的皇帝沈擎，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扫视着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皇后虽未临朝，但其影响力无处不在，尤其是涉及皇室根本之事。
议题原本围绕着北疆战事和粮草调配，镇北将军虽初战告捷，稳住了阵脚，但北凛换帅萧景珩，增兵意图明显，战局依旧吃紧。户部、兵部官员正在陈述事宜，一切看似按部就班。
突然，御史台一位素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大夫，王焕，手持玉笏，迈步出班，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刻意：
“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沈擎目光微凝：“讲。”
王焕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近日听闻市井坊间流传一骇人听闻之谣言，关乎天家血脉，关乎国本稳固，臣……不敢不报！”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静，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王焕身上。站在前面的沈云辞，原本漫不经心把玩着玉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冷芒，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风流不羁、对朝政不甚关心的纨绔模样。
“哦？何种谣言，竟让王爱卿如此郑重？”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焕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猛地提高声调：“谣言称……称二皇子殿下，并非陛下与皇后娘娘亲生骨肉！乃前朝...太子！”
“哗——！”
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尽管部分重臣早已隐约听过风声，但如此在庄严的金銮殿上被公然提及，仍是石破天惊！
皇子血脉，乃国本之基！此等谣言，其心可诛！
皇帝沈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看向站在前方，身形挺拔，面容与自己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的二皇子沈云辞。
沈云辞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委屈、继而转为愤怒的神情，上前一步，对着王焕怒目而视：“王御史！你可知构陷皇子，污蔑天家血脉，是何等大罪？！仅凭市井流言，就敢在朝堂之上信口雌黄，你置父皇母后天威于何地？置我大靖法度于何地？！” 他演技精湛，将一个受辱皇子的愤懑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焕似乎早有准备，毫不退缩，反而一副“忠言逆耳”的模样：“二殿下息怒！臣亦知此事骇人听闻，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此谣言如今在京城已悄然传开，若不加遏制，恐损陛下圣明，动摇国本啊！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句句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将“谣言”的影响力公然摆上了台面，逼着皇室表态。
这时，丞相谢安终于慢悠悠地出列了。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副忠臣良相的模样，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透露着深沉的算计。
“陛下，”谢安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王御史虽言辞激烈，但其所虑，亦不无道理。皇子血脉，关乎社稷传承，确实不容有任何瑕疵疑点。如今北疆战事正酣，国内更需稳定。若有小人借此生事，蛊惑人心，于国不利。老臣以为，不如……便依王御史所言，由宗人府牵头，会同三司，对二殿下身世进行一番……‘核查’，也好彻底平息谣言，还二殿下清白，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完全是为了皇室和沈云辞着想。但“核查”二字，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扎向沈云辞。一旦启动所谓“核查”，无论结果如何，他“非亲生”的疑云便在天下人心中种下了。这本身就是对他皇子身份最沉重的打击！
沈云辞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看向谢安，这个老狐狸！果然是他！利用北疆战事牵制皇家，利用母后不便直接干政，利用父皇对江山稳定的重视，在此刻发难！目的是什么？削弱皇室？为他日后可能的篡逆铺路？还是……针对他。
他忽然想起，近几个月，谢安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拉拢他，曾暗示若他愿意“合作”，可保他将来富贵无极。当时他只以为是寻常的朝堂结党，如今看来，这老贼恐怕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单纯想利用谣言将他逼入绝境，从而控制他！
皇帝沈擎面沉如水，目光在谢安、王焕以及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脸上扫过。他沉默着，这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他深知云辞的身世……那是一个他与皇后、以及极少数心腹才知道的秘密。他也知道谢安的野心。此刻若断然拒绝核查，反而显得心虚，正中谢安下怀，让谣言愈演愈烈。若同意核查……无论结果如何，对云辞都是巨大的伤害。
“父皇！”沈云辞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并非全是伪装，“儿臣自幼蒙父皇母后养育教诲，此恩此情，天地可鉴！儿臣之心，日月可昭！若因区区谣言，便要儿臣承受宗人府核查之辱，儿臣……儿臣宁愿请辞皇子之位，归隐山林，也绝不受此折辱！” 他以退为进，姿态决绝，将一个受冤皇子的刚烈与委屈表现得恰到好处。
“二殿下慎言！” “殿下不可啊！” 一些忠于皇室的官员连忙出声劝阻。
朝堂之上，顿时乱成一团。支持丞相的、忠于皇帝的、中间骑墙的，各怀心思，争论不休。
皇帝沈擎看着下方混乱的场面，又看向强忍屈辱、眼眶微红的二儿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谢安弄权的愤怒，有对云辞的心疼，更有对当前局势的凝重。
“够了！”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目光如电，直视王焕：“王焕，你身为御史，风闻奏事本是职责。但皇子血脉，岂容儿戏？你今日所奏，可有真凭实据？”
王焕在皇帝的目光逼视下，额头微微见汗，但仍硬着头皮道：“臣……臣暂无实证，但谣言汹汹……”
“既无实证，便敢在朝堂之上妄言天家事？” 皇帝打断他，语气转冷，“念你初衷或为社稷，罚俸一年，以儆效尤！若再有无端构陷皇子者，定斩不饶！”
他随即看向谢安，语气平淡却隐含锋芒：“丞相。”
“老臣在。” 谢安躬身。
“北疆战事吃紧，国内漕运、粮税诸多要务，还需丞相多多费心。至于这些无稽之谈，” 皇帝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朕的家事，不劳外人置喙！退朝！”
说罢，皇帝拂袖而起，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径直转入后殿。
“退朝——”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朝臣们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地躬身行礼，陆续退出金銮殿。
沈云辞站在原地，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心中稍定，父皇终究是护着他的。但他也清楚，父皇的维护，并不能完全消除谣言的影响。谢安今日虽未得逞，却已成功地将这根刺，扎进了朝堂，扎进了天下人的心里。
他转身，正好对上丞相谢安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了朝堂上的“关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怜悯和算计的冰冷。
谢安缓缓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二殿下，谣言止于智者，但也可能……始于真相。望你好自为之，若需相助，老夫……或许能帮殿下寻得真正的‘归宿’。”
说完，谢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沈云辞看着他的背影，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泛白。
真正的归宿？这老贼，果然知道些什么？还是纯粹的攻心之计？
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笼罩而来。朝堂的倾轧，身份的疑云，北疆的战火，姐姐的安危，妹妹的不知所踪……所有的一切，都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置身事外、游戏人间的纨绔皇子了。他是沈云辞，是大靖的皇子，无论血脉如何，他深受皇恩，体内流淌的，早已是沈氏江山赋予他的责任与骄傲。
他抬头，望向殿外阴沉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鬼市……也该活动活动了。” 他心中默念，一丝属于“鬼主”的冷酷与决断，悄然取代了之前的彷徨与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