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朱正查线
朱正指尖捏着半片泛黄的验毒笺,指腹反复摩挲着“赤蝎粉”三个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笺纸是老孙昨夜送来的,墨迹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潮气,上面清晰写着“离魂蚀心散”的配伍——曼陀罗蕊、腐心草、赤蝎粉三味主药,辅以西山矿场特有的黑石粉调和。他腰间的断妄刀鞘轻轻撞在桌沿,铜饰云纹发出细碎轻响,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撮灰黑色毒散样本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赤蝎粉产自岭南,寻常药铺严禁售卖,唯有城南教坊司一带的风月场所,会私下在“安神香”里掺兑些许。
“朱捕头,”周韶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手中捏着半片鎏金碎片,“这毒散在陈忠尸身残留的剂量,比寻常迷药重三倍,不像是用来灭口,更像要逼问什么。你去城南教坊司一带查查,那边风月场所集中,赤蝎粉的来路多半藏在那里。”他瞥见朱正腰间松动的刀穗,补充道,“小心行事,别露了官差的锋芒。”
朱正连忙拱手应下,伸手将刀穗系紧。他这身皂色圆领窄袖公服穿了三年,领口缝着半寸宽的青布边——那是开封府捕头的制式标识,袖口已磨出毛边,唯有腰间那柄“断妄刀”的刀鞘擦得锃亮,铜饰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深知教坊司一带鱼龙混杂,公服虽惹眼,却也能镇住宵小,索性不做遮掩,径直朝着城南教坊司而去。
城南教坊司一带是汴京最热闹的风月之地,酒旗斜插,丝竹声从临街的楼阁里飘出来,混杂着胭脂香与酒香。朱正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目光扫过“倚红楼”“听风阁”鎏金晃眼的幌子,最终停在街角那座爬满茉莉藤的小楼前——楼楣上悬着“醉花阴”三个字,是规整的簪花小楷,娟秀里藏着几分清傲,正是他要找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勾栏的喧嚣,这里连丝竹声都放得极轻,像怕惊落了檐角垂着的茉莉花苞。
醉花阴的门庭极雅致,两盆虎头茉莉开得正盛,肥厚的绿叶片上沾着晨露,香气清冽不腻人。素色竹帘低垂,帘缝里漏出一缕沉水香,混着茉莉的甜香飘出来,与周遭浓烈的脂粉香判若两地。朱正刚要抬脚,竹帘就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腕间银铃“叮”地响了一声,脆得像山涧清泉。
“这不是朱捕头吗?”娇柔的声音裹着香风袭来,竹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腕间银铃“叮”地响了一声,脆得像山涧清泉。
说话人正是醉花阴的头牌丽娘,她身着一袭月白软罗裙,裙裾用银线绣着细碎的茉莉纹,走动时裙角轻扬,银线反光像落了层细雪。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个随云髻,只用一支素银簪固定,簪头还缀着颗极小的茉莉花苞——那是去年朱正帮她从恶霸手里夺回的茉莉盆栽上结的花种,她特意留着养了一整年。耳坠是两串淡水珍珠,随着说话动作轻轻晃动,在颈侧投下细碎光影。她未施脂粉,肤色却白得像细瓷,唯有唇上点了点胭脂,艳而不俗。
目光落在朱正的皂色公服上,眼尾瞬间亮了几分,快步上前:“几日不见,朱捕头穿这身公服越发精神了!”
她绕着朱正转了半圈,指尖不经意扫过领口的青布边,语气里满是艳羡,“皂色公服衬得你身姿挺拔,这青布边的捕头标识一缀,比那些纨绔子弟的锦袍体面百倍!”
说着便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磨毛的袖口,指尖带着沉水香的凉意,“料子虽旧了些,却洗得干干净净,比新的还显风骨——往常你巡街路过,我总隔着竹帘看,今日近瞧,才知这公服配你再合适不过。”
朱正脸上一热,耳尖瞬间泛红,连忙上前半步刻意压低声音:“丽娘姑娘,我是来……”
话没说完就被丽娘“噗嗤”一声笑打断。“来查案便查案,怎的还结巴了?”她侧身让开,竹帘后的沉水香混着茉莉香更浓了些——堂内四角青瓷小炉正燃着香,烟气缠着梁上琵琶弦,弦上还搭着块绣茉莉的丝帕,正是朱正上次帮她修琵琶时,她随手垫在弦上的那块。
“站在门口当门神,是要给我这醉花阴镇邪,还是怕被熟客认出来?”她伸手理了理朱正歪掉的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带着沉水香的凉意,“上次你帮王掌柜抓偷钱的小厮,衣领也是这般歪着,还是我让丫鬟给你理的,怎的还是这般毛躁。”
一楼散座四张八仙桌铺着浆洗发白的青布,几位文人正围着弹琵琶的歌女听曲,唱的是“江南可采莲”,调子温软。
丽娘引着朱正上二楼时,特意放慢脚步避开客人视线,楼梯转角处还从袖中摸出块薄荷糖塞给他:“含着,去去你身上的刀腥味,免得被好事的客人嚼舌根。”那糖是她亲手用薄荷汁熬的,裹着层细白砂糖,甜中带凉。
朱正含在嘴里,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紧张消了大半。他瞥见丽娘腕间的银铃,正是两年前恶霸扯断她金镯后,他用自己的刀穗银片请银匠打的,铃身上还刻着极小的“丽”字。“这公服虽旧,却最显你捕头的气度。”
丽娘的声音压得极轻,带着几分嗔怪,“只是教坊司里多有朝廷官员往来,你这般明晃晃进来,倒让我捏了把汗——不过查案要紧,有我在,没人敢多嘴。”
二楼雅间靠窗摆着梨花木桌,冰裂纹瓷盏旁的描金小香炉,正顺着镂空茉莉纹飘烟。推开窗,卖花郎挑着茉莉担子走过,香气钻进来缠上沉水香。
小丫鬟端来碧螺春,紫砂茶壶刻着“醉花阴”,倒茶时茶汤飘着两片茉莉花瓣——是丽娘特意让人在茶里加的,知道朱正不喜欢太浓的茶味。
丽娘捏起茶盏轻啜一口,指尖叩了叩桌沿:“前几日你巡街时,我看见你追小偷跑过三条街,后来那小偷摔倒,还是你扶起来送官的?”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朱正虎口的茧子上,“刀练得勤了?上次见你握刀,指节还没这么结实。”见朱正只顾着喝茶不说话,她才笑着拢了拢鬓边碎发,声音压得极轻,带着茶香温润:“说吧,什么事能劳动朱捕头换这身行头?总不是单纯来陪我喝茶听曲的——你虽直性子,却从不会在当差时这般清闲。”
朱正被她问得没法再绕,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瞥见桌案上那把缠着绿绸的琵琶:“姑娘可知‘赤蝎粉’?”
他话刚出口,就见丽娘倒茶的手顿了顿,银线茉莉裙角轻扫桌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漾开笑意:“朱捕头消息倒是灵通。”她拿起桌上绣茉莉的丝帕,轻轻擦了擦指尖,动作慢了些,像是在斟酌措辞,“这东西是禁品,岭南私商偷偷运进来,我们这些地方会掺一点在‘安神香’里——客人听曲时难免心浮,掺半分能静气,又不会伤身。”
她抬眼看向朱正,眼波里带着几分坦诚,“不过上月起就断货了。岭南来的商队说,山道被劫了,货都沉了江。我原还可惜,这香没了赤蝎粉,总少点清冽劲儿,现在想来,怕是货本身就不干净。”
“上月断货?”朱正心中一动——陈忠的死亡时间正是上月末,时间刚好对上。他往前倾了倾身,袖口扫过香炉带起一缕烟:“那之前是谁给你供货?可有什么特征?”
丽娘没立刻回答,拿起琵琶拨片轻轻刮了下琴弦,“铮”的一声惊飞了窗外檐下的麻雀。
她望着窗外爬满茉莉藤的墙,声音软了些,像是在回忆:“是个穿灰衣的汉子,每月十五亥时来送货,总在后门的茉莉丛旁等。”
拨片顿在弦上,她转头看向朱正,眼底藏着点笑意,“左手缺根小指,说话带着陕北口音,粗声粗气的,每次都把货箱往地上一扔,像怕人碰似的。我跟他说过,茉莉丛旁的青石板滑,小心摔了,他倒好,下次来还是那样。”
她指尖敲了敲桌案,“给的价钱比市价低三成,我原以为是走私利大,现在想来,怕是急着脱手。对了,他每次来都要讨碗凉茶,却从不用我这儿的瓷碗,总从怀里摸出个粗陶碗——像是怕留下什么痕迹。”
左手缺指、陕北口音——朱正猛地想起妙手斋案里的刀疤脸!
他刚要追问,就见丽娘从袖中取出个绣活,轻轻放在朱正面前。那是个淡绿色锦缎香囊,囊身用银线绣着两朵并蒂茉莉,针脚细得看不见接头,囊口抽绳是同色绒线,还坠着两颗极小的银铃——正是用朱正送她的银片熔铸的。
“前几日得空绣的,”丽娘的声音低了些,耳尖泛着浅红,避开朱正的目光看向窗外,“两年前你帮我赶跑那个恶霸,他扯坏了我的琵琶弦,还砸了我的茉莉盆,是你连夜帮我修琵琶,又从城外花圃移了新的茉莉来。我一直没谢你。”
她伸手碰了碰那香囊,银铃轻响,“看你刀穗旧得都磨白了,这个给你当刀穗正好。银铃能驱邪,茉莉香能安神——你查案总遇到凶险,带着也能让我放心些。”
朱正的脸瞬间红透,从耳尖蔓延到脖颈。他看着香囊上栩栩如生的茉莉,想起每次路过醉花阴,都能闻到这清冽香气,那是丽娘特意为他留的窗缝香。
伸手想去接,又猛地缩回——捕头与风月场所头牌私相授受,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这……不太合适吧?”他说话都有些结巴,“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对你……”“噗嗤”一声,丽娘又笑了,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起身走到他身边。朱正下意识往后缩,后背贴到冰凉的窗棂,却见丽娘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香囊系在他的刀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