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旧梦温·紫薇
“梁州?”
敖骄从饴楼取来暗室里挂着的山水图卷。
虽说是小殿下让他取那狗东西的画作,但也是殿下让的,可见现在殿下还是依赖他的。
“莫不是偷留了魂魄在梁州?”
敖骄猜测着,若是真的,他就得亲自动手驱散。
不能让那狗东西在这一世又活过来,更不能叫竟寒那个居心叵测之徒得了山川之力。
“南海龙王怎么又来了?”
刚想到这条幼齿小龙不怀好心,现今就敢来抢了?
竟寒凭空现身在画壁前,摘下那室中挂着的竹编鸟笼。
雀鸟都被驱飞了。
“太父不想做唯一的太父了么?”
竟寒看着鸟笼,又看敖骄,“当年,杀身之仇,夺妻之恨,都能算了?”
“我们龙族可从没有这样的传统。”
敖骄却是分毫没被激将到,端得一副稳重至极的正宫姿态,“那也是我们的家事。”
与你有什么相干?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竟寒他爹妈都没出生呢!
“家事?”竟寒讽笑,“是燕家的家事么?”
“当年太父被美色迷昏了头,自愿戴上那禁锢法力的密银手链,自愿为燕家俯首做牛马,一点都也不像龙了。”
“结果怎样呢?”
竟寒把竹笼挂上去,从前的雀鸟踌躇着,还是想办法飞了进去。
“若是太父一开始就把燕公主带回龙宫,天上地下,谁管得了你们?”
“却被私情迷了眼,被凡人愚弄,一失足,命没了,妻子儿女全成了他人的。”
竟寒冷笑,“真是龙族之耻。”
敖骄岂能不怒?但他本就死过一次,又被迫离水百年,恢复不得元气,十几年前才挣脱封印上了天去修养。
那狗东西又与他几乎同时解封,为防其提前下界得了先机,他不得已分出一魂下界……
现今竟打不过这个才出生二十几年的龙崽子?!
梁州画卷被竟寒拿在手中,他冷冷看着敖骄,“我们是同族,我一直支持你夺回自己本来就拥有的,难道你还要优柔寡断么?”
敖骄吐出一小口血,血液是鎏金般的颜色,他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一个龙崽能有这样强的法力。
“你到底用了什么禁术…你”
竟寒狂傲,不屑道,“你不就是比我大了几万岁么?几万年有让你脑子清楚么?”
“万年的神明,还能被凡人玩了,你和泰山府君的蠢不分伯仲。”
凡人的心智着实恐怖,但竟寒要证明自己遥胜凡人许多,不管是寿数法力还是心智权谋。
“你就该把安王带走。”竟寒为了同族的情分最后提醒他,“要是泰山府君再次归于泰山,他的神力也会恢复,你以为你能独占?”
“前世没能带走他,今世还不吸取教训么?”
说罢便带着画卷,慢慢走入虚空之中。
敖骄缓了缓,才发现这龙崽子都会划时空之术了。
天赋可怕,而且走的不是他们从前千年万年的积累灵力的路子。
“医师大人,您怎么才回宫?殿下醒了。”
敖骄使了个清洁术,将自己变得与从前无别。
侍人来请他,圣荑坐在床上发脾气。
“梁州,梁州!”
“他又要给他加罪名了,又要把季笙之过,强行安在他身上了!是不是!”
敖骄到了床前,被圣荑抱住,“你没有被杀,那种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这样栽赃…不能这样罗织罪名”
“你本就没有谋反,你没有罪…你为什么死了?”
敖骄俯身,周围侍人退了。
他将殿下的脸捧着,轻吻之后问道,“那殿下,他真的没有谋反吗?”
“他不是在朝闻帝后崩逝之时,在守灵夜,偷走了你么?”
圣荑摇头,眼泪都流到了颈间。
“这怎么不是谋反?”
敖骄疑问似的,但下一瞬就是恼怒,“这就是谋反!”
“他罪有应得,他活该被枭首,他本来就该得这样的下场!”
夺人妻子,害人性命,狗东西死一万次都是应当!
但耳光却是落在他脸上。
圣荑目光还是仇恨,他挣得密银链都微响,指着殿门,“你也滚。”
敖骄:“……”
圣荑见他不动,把枕头抽出来砸他,“滚出去!”
“你们都走,都走!”
“走!”
敖骄没有捂脸,他目光冰冷地出去。
引得祁阳夫人都不敢多问。
待她进了内室,殿下却从床上到了地上,伏在锦被上抽泣。
她知殿下不愿旁人看见他如此,到底还是要找那替身过来才是。
但若那替身生了恨意,对殿下下手……
“来人,”她派几个人盯着那晞王替身去,“去请陛下来。”
也不能再让这对天家兄弟,继续怨恨下去了。
......
敖骄被打的一巴掌,不觉痛,只觉得气。
他老婆为那狗东西打他?
气得恨不能把那狗东西的魂魄找出来凌迟,片成一片又一片地散了,让天下所有草木鸟兽都沾点,全变成精怪,然后闹死这个太渊盛世,凡人的天下!
都是那狗东西不好!
还有燕萼,凭什么说不能让老婆恢复前世记忆?
凭什么想起来泰山府君,不能想起来他?
他的确就应该把老婆带回龙宫,这样哪来泰山府君鸠占鹊巢,哪来后面夺妻之恨,杀身之仇?
檐下,一阵风起,紫薇花瓣随风凋落,大半都谢在他衣袍上。
他正思索如何带圣荑回龙宫,又想着龙宫百年都没住过人,虽说神仙洞府自然用不着怎么洒扫,但百年时风变幻,总要先回去看看,然后派人置办一新才是。
但太渊帝却到了花前。
“敖骄,”这位曾经的人皇,与第一位天子问他,“龙族身躯不毁,是么?”
他不知其意,但坦诚点头,“不错,身躯不毁,永世长存。”
太渊帝含义深深,看他道,“但是凤凰不是如此。”
“龙族身躯不毁,凤凰神魂不灭。”
他对敖骄道,“一旦记起前世,他就是那个燕公主了。”
“上官昭已经让他受尽情伤,那是何其自私又狭隘的爱。”
“但是你不同。”
太渊帝给他发一个媒妁之约,父母之命,让他们名正言顺。
“你是燕朝的太父,是燕二世的生父,你该向荑儿展现你的宽阔之爱,把那人的痕迹…全都覆盖掉。”
敖骄的这位前世的今生的大舅哥拍拍他的肩,“你能做到吧?”
废话,他岂会不如披着上官昭凡人皮的狗东西?!
但是这是什么废话?
凭什么他宽阔之爱得到的还要少于狭隘自私的爱了?
他就是要带圣荑回龙宫去!
但太渊帝早已越过他,去了求凰宫。
还留下话。
“朕没走之前,不许医师入求凰宫。”
敖骄岂是凡人能拦住的?
他上前两步,又顿住…
燕尔好端端说龙族身躯不毁,凤凰神魂不灭做什么?
帝王越过紫薇花树,一阵风香,许多嫣然落在燕萼发上。
他轻易拂去,但又停步,回去折了一枝。
宫阙上的天空渐渐染上蓝灰色,西方之月,在暮云中穿梭。
“月将升,日将没。”
“神堕明晦,几亡燕国。”
那百年前的不祥的童谣,似乎又飘在耳边。
与二十年前的“华靥倾世”一样,不过是一样的对于女子掌权恐惧的造谣。
是对于那些意欲颠覆国家的野心家们,最好的替罪之辞。
泰山府君在凰镜中质问他,“燕尔,你的国是如何来的?”
“是如何保住的?”
“没有殿下,你一介凡人早被大祭司剁成了肉酱,放进了铜鼎,你以为圣荑不该起夺嫡之心?呵,明明是你窃据他的神国!”
太渊帝记起前世所有的时候,正是上官昭伏诛,曝尸三日之后。
安王被救回来,安置在求凰宫。
他记挂幼弟伤势,总难安眠。
但那夜却几乎一梦不醒。
在梦中回溯了前世。
他一直知道,他与圣荑的灵魂有一样的烙印。
他们生生世世都会血缘相系。
“你一介凡人,竟敢蒙骗殿下以此取下他的神力,又用殿下的神力困住大祭司,而后你登御座,让殿下成了公主。”
“燕尔,你活该没有一丝神力,你身上没有半分凤凰的高贵,你身体里流着的全是凡人卑劣的血。”
太渊帝当时听泰山府君对他的责骂,很冷静,道,“为什么百年前,你不提呢?”
那镜子变幻百种光芒,终于消逝于无际。
只成一面铜镜,照出太渊帝自己。
镜中,凤凰羽泽耀目,尾羽长长垂满了殿堂。
“你在百年前占尽了好处,当了燕家太父,占了公主,日日有娇妻幼子相伴,你自然缄口不言。”
太渊帝对镜子轻挥一下,泰山映照其中。
“就算你是从前的太父,你也不知我们从前之事。”
“就算你是他的丈夫,你也无权挑拨我们同胞骨肉之情。”
镜子震颤起来,泰山上花木摇动,仿佛经历狂风。
“燕尔,太渊,你倒是说,殿下有没有资格坐这个皇位?”
“这到底算是谋反,还是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太渊帝看着被宫灯照出柔光的紫薇花。
神情有些郁郁,但还是抿唇,希图带些好心情给自己的弟弟。
他当时是如何对泰山府君说的?
“谋反的是你上官昭,与安王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