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敛脚步停在酒楼前。
江祈年不可置信瞪着他,恨铁不成钢模样,骂道:“姓周的!我们九死一生,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北境!不去找符箓派!你竟然第一件事想着吃!”
“着什么急,先去治治我的肚子,才是正经事。”
周敛转过身,不理会他的骂声。长臂一伸,把嘴里不停怒骂的人揽在怀里,不顾他的挣扎,一脚迈向靖水楼的大门。
“报仇雪恨,非一日之事。再怎么着急,也不差这一天,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就算眼下伪周氏站在你面前,你能把他打死?能活一天是一天,享乐一天得一天。反正都是报仇,难道安逸轻松、舒舒服服报仇,不比苦大仇深、劳其心骨报仇好?”
周敛笑道:“再说,来都来了。”
江祈年卯足了劲,挣开他,喝道:“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周敛忽地凑近江祈年眼前,把他惊得瞬间提着一口气。
“歪理?这叫变、通。”
江娴跟上来,从他身旁走过。没分给他俩一个眼神,她心里自有明镜,这两人拌嘴惯了,她是理不清他俩的理。索性不管。
酒楼的门槛有些高了。
她微微低头,素手轻提裙摆,拾阶而上。莲步轻移,小心跨过。
眼见着江妙机先走一步,周敛大喊一声:妙机,你等等我!话音一落,他迅速在江祈年脑袋上敲了一个栗子。敲完,一溜烟跑了。
疼得江祈年直吸凉气,气得乱踢一脚。
“这该死的周子袭!”
周敛一落座,本想叫小二把茶水撤下,全换上酒来。忽然又想到什么,还是没开口。点了此楼有名的招牌菜,北境当地的特色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足足超了三个人的份。
接连几日的奔波劳碌,神经紧绷,悲伤愤懑,几人都筋疲力尽心力憔悴,现下终于得了歇息。
望着这一桌的好菜好饭,没辟过谷的江祈年馋得流口水,吃得满嘴流油,塞得满满当当。两只手招呼不过来,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一手夹菜,一手吃肉,一手喝茶,一手伺候江妙机。还留有一手,一拳打倒周子袭。
江娴放下茶杯,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
“慢点吃。别噎着。”
江祈年接过,“谢谢阿姐!”
见周敛江娴没怎么动筷子,他又问,“阿姐,你都没怎么动筷子,是不喜欢?”
周敛凑近他,一贯戏谑嬉笑的脸上略带尴尬,在他耳边说,“我们没带钱。”
他拿起筷子,马不停蹄给他夹菜,一眨眼,江祈年碗里堆得冒出尖。
“多吃些。能吃多少是多少。”
“我们这不就是吃霸王餐?”
江祈年鼻头一酸,顿时想掉眼泪。想他琴修世家小公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无论是在家族,还是宗门里,都是最受宠的。哪里受过这种落魄。
周敛见人快哭了,噗呲一声笑,大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戏谑道,“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等你吃好了,把你留在这里抵债。就不算吃霸王餐。”
江祈年悲伤的情绪噎住,满脸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恼的。
他气得拿周敛没法子,转头向江妙机求助。
“姐,你看他!”
他狠狠给他瞪了回去,真想不明白,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骗人?!真是神人。
周敛捧腹大笑。
江妙机淡淡瞥了他二人一眼,“不要胡闹。”
周敛这才收敛了一点。
靖水楼不愧是北境符箓派最大的酒楼,青天白日,此刻已是午时,过了饭点,依旧食无绝客,桌桌满人。觥筹交错,店小二吆喝声不绝于耳,忙得脚不沾地。
旁边桌是一群修士,身着粗布麻衣,装扮无甚相同,更似是天下各处而来的散修。其中一人身着白衣,袖口用黑色布条扎得紧紧的,周敛瞥见他腰间佩着的山鬼花钱,和身份木牌,随着那人高谈阔论间,摇摆不定。
此人正是符箓派的弟子。
人长得人高马大,体形壮健,但面色苍白,嘴唇发白。嗓子贼大,响亮得周敛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受了风寒,时不时咳嗽两声。
“我这次下江南仙游历练归来,给各位仙友带了些好东西!”
同桌修士问道:“你不先回禀宗门?”
他摆摆手,“这事不急。用过午饭再回,也不迟!”
他一脚踩在凳子上,曲着腿,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掏出两坛酒,裤脚浇湿,一看就是走过水路。
酒坛子上贴着熟悉的字帖。
青色瓷瓶上,浅绿色宣纸,墨色清晰,字迹清隽。上面写着:青梅酒。
“这可是江南特有的美酒,清甜甘醇,带有淡淡的果香。尝够了北境粗粮酿造的酒,换换口味也不赖。仙友你们不知晓,这回我下江南仙游历练,可有意思了!西塘荷花池开得可茂了,划船游湖,听雨打花。那里的仙子说话甜丝丝的,软绵绵的,可招人稀罕!”
有人打趣他,“西塘这么好,你还回来做甚?见到江妙机了吗?江南第一女君,鼎鼎大名!”
那人又连咳两声,摆摆手,“别说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琴修世家早没了。”
“没了?”
听及此,江祈年拿着鸡腿,张嘴咬下去的动作停住,眼睛里好像掉了辣椒粒,他飞快抹了下眼睛。
江妙机在一旁静默,不言语,周敛却注意到她纤纤玉手置于膝上,攥紧衣裳,用力到发白,细细的血管透过白皙的肌肤显出来,在白玉似的皮肤上,透出青色紫色。
她敛下眸子,面无表情,呼吸却暗暗加重。她没有流泪,没有出声,周敛却感受到她的悲伤哀怮。他悄悄伸过手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江妙机被冷不丁一碰,手一个瑟抖。却没有收回。
周敛知晓她没有拒绝。
他将她的手轻轻拿起,紧紧握在手中。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将她冰冷的手捂热。
此处无声胜有声,情谊深处自意会。
周敛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江祈年强撑着悲痛。他笑着摇摇头,不由得心头一软。
江年今年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话这么说,他也是个孩子。嗐,大孩子带着小孩子,背井离乡,这叫什么事儿!
此刻氛围凄凉,他却不甚在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肘子,放他碗里,不说开口安慰什么的,反而大煞风景道,“继续吃呗,又不会真把你留在这里抵债。”
江祈年不领情,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搭理他。
用过午饭,周敛一行人起身离去,他不经意一撇,发现江祈年碗里空空的。他忍不住轻笑,有其姐必有其弟。江祈年和江妙机一模一样嘛。
口嫌体正直!
符箓派神清山,道观依山而建。观中古树白花,风一吹来,地上朵朵白花,暗香浮动。树干粗壮非常,树枝上挂满红布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红色叠着红色,载满了祈愿。
道观门口,摆着一尊大鼎,里面香火缭绕。不知作何,围上了一堆符箓派弟子。
周敛挤进去探个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头一惊。
那倒在地上的人,正是方才他们旁边桌说话那人!
江娴拨开人群,蹲下瞧那人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嘴角流出鲜血。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手抚上宽袖,另一手凝气内视他的神府。
那人同行修士见来了个医修,如见了救命稻草,“仙子仙子!快救救我仙友!”
江祈年跟上来,惊愕道:“阿姐怎么在治病?”
周敛笑骂他,“不好好学习功课吧。西塘是修真界为数不多,把医修功课归于宗门主修功课的门派。”
江祈年挠头,羞涩道:“我当它是个浑水摸鱼的……”
周敛:“你阿姐的功课学得可好了,她的医术与宗门医修相差无几。”
江祈年立即朗声应道:“阿姐真厉害!”
江妙机诊着诊着,眉头轻皱,她感觉很奇怪,此人神府虚无,已是一片废墟。她又把了把他的脉搏,如死水平静。已是死人之相。
同行修士急得抓耳挠腮,忙问:“仙子!你倒是说句话!”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江妙机道:“此人气断身绝,已乏术回天。”
“歘——”
一道清脆拔刀声响起。
寒刃逼人,一柄快刀架在她脖子上。
那修士双眼惊得快要突出,不可置信,凶神恶煞骂道:“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