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瑕玉捂着胸口,细细的黛眉紧拧,嘴角流出鲜血,一脸痛苦之色。她修为本就不高,勉勉强强到练气期中阶,比起周敛江娴二人,只能勉强接下周稽一招。更何况,还要救走三人,她难免顾头不顾尾,最后还是吃了他一记。
来不及伤春悲秋,催促几人上船。
周敛驾着重伤的江祈年先上船,柳瑕玉紧随其后,江娴最后。她正要迈开步,柳瑕玉却狠狠推她一把,将她留在岸上。
“你留下断后!”
江娴踉跄了两步,没有多话。
她仔细一思索,觉得柳瑕玉说得对。是她考虑不周。在他们四人中,江年柳瑕玉的修为尚低,适才,还在一战中受了伤,更是虚弱。只有她与周子袭二人修为能与周稽一敌,可周子袭他之前本就受过重伤,如今还在调息。再者,这里是西塘,水网稠密,植被葱郁。她是西塘弟子,知晓各处地势地形,熟捻于心,闭着眼都能记得路。留下来断后最合适不过。她甚至有一丝懊悔。
她淡淡道:“好。”
周敛语气阴阳,啧啧笑道:“柳夫人,好安排!”
柳瑕玉眼神狠毒,面露怨怼道:“她是少主!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周敛:“但她本可以不用。”
他视线望向她挺直的、不染尘世的风骨,她的背后是一片寂静黑暗,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忿不妥,面色平静,似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刻在她的骨子里。是啊,他想,自从江伯伯失踪后,她年纪轻轻便担下了琴修世家安危的担子。
他说,她本可以不用。
是指,明明可以四个人一起走。柳瑕玉此言,本就有意丢下江娴,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剑宗的人。周稽虽然惜才,但他不蠢,他怎么会不清楚,像江妙机这种人,断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留下来,无非一条路,死。
江妙机,(无私也,)蠢也,大蠢也。周敛想。(江妙机大傻逼。周敛想。)
周敛本想开口让江妙机别走,忽听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哒哒哒步履跑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不远处人影攒动,脑子一痛。这下好了,他老婆真得留下来了。
江妙机:“你们先走。”
见船移动速度不够迅速,施了个法术,船瞬间快速起来。她这才转身离去,拔剑拦下神武门的人。不过瞬息,江妙机的背影眨眼间缩小,直到只剩下一个点。一抹紫色游走在黄色之中,柳瑕玉直直望着那处,眼睛一眨不眨。
表情淡下来,平日里那双发出精光、阴险狡诈的眼,都平静下来。像暗潮汹涌的黑水,暴风雨过后蓦然的平静。
她没有转过背,话却指向周敛:“你看好他。”
说罢,她唤出一把红木琴,飞向江妙机,在躲闪招式中见缝插针,一把抓住江妙机的手腕,将她一下甩开此地。江妙机还未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说话时,柳瑕玉冲她大吼,“走!”
柳瑕玉不比扶风氏,扶风氏宗门子弟出身,师出仙门,修为高强仙气凌凌。她只是西塘商贾之女,却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家中长辈万千宠爱。庸俗小气,向来爱美,平日妆面都极高贵艳丽,衣着华丽。如今却是血迹斑斑的脸,身上衣裳脏乱破烂。她站在码头,眼眸含着泪花,倔强得不肯落下。
她自小便爱慕江醒,谁曾想,他一次仙游归来,便带回来一个仙子。自此,她少女梦破碎。
没由来的,她只能寄恨于扶风氏,她也恨江妙机。
恨了很多很多年。
甚至背负着世人的闲言碎语,她也恨着。
可她也心如明镜,江妙机是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世人都说她性子冷淡,不近人情。但西塘的百姓与子弟都对她传颂称赞。就算她再不喜她和阿年,也对她母子二人尽心尽责。她此人不会将私人恩怨、个人喜恶,代入事中。
将江祈年交给她,她黄泉之下,也安心。
“妙机!从此以后,阿年便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要好好照顾他!找到他爹,记得叫他回来看我。”
江妙机点头应下。
柳瑕玉声音低下来,喃喃道:“你可愿叫我一声娘亲?”
她临死前,眼中唯一的情感,不是怨恨,不是愤懑,不是遗憾,也不是释然。
而是……羞愧。
江妙机凝望着她,久久不能回神。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柳瑕玉眼中期待的光芒黯然,心头泛起一股痛楚,转瞬即逝。她冷哼一声,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倔犟而决绝,孤独而傲然。用她一向高不可攀的姿态,答道:“不叫便不叫,我柳大小姐不缺你这一声娘!”
周稽嗤笑:“何必呢。只要柳夫人愿意屈服于我神武门,西塘也还是你的。”
柳瑕玉呸了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她不惜消散所有的灵力,都要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周稽,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扶风氏生出来的女儿,才会有风骨。我柳氏只是一个小家子气的续弦,浑身软骨头好说话吧。我也是西塘儿女。我亦是,有骨气之人!”
周稽大怒,一剑刺穿柳瑕玉的心脏,将她灰飞烟灭。
江妙机眼睁睁看着柳瑕玉被挫骨扬灰,奋力挣扎,周敛从背后死死抱住他,动作间二人往后一跌,跌坐在船舱中。她跌坐在他怀里,颓然低头,沉默不语。
周敛的手没有丝毫松懈,“妙机,先活下去。”
船逃得够远了,周稽的人还没追上来。连天火光中,江娴漆黑的眼瞳倒映着西塘弟子的尸体。她才猛然回想起来,自她从死人隅回来时,路上遇到一群黑衣人,她与江祈年二人没提防住,让他们耍巧,将那只锦囊抢走了。她暗中调查过,查到的种种,却出乎意料,并不指向神武门。前段时间的传信,慈悲城丰天城两大门派,并无回音。
她目光一沉。
江氏之死,四大门派众手助之。
身后的蚂蝗紧追不舍,周敛凝望着天边逐渐发白的天色,天快亮了,再不摆脱神武门的人,只怕天亮后,更难缠。他瞧了眼妙机,江氏灭门一事重创与战斗奔波,她脸色略显倦怠,唇色干裂没有血色。一旁的江祈年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割破手指,指尖流出鲜红血珠,掌心灵气氤氲,将血珠包裹起来。
手掌翻动,血气灵珠便打入河流之中,落入鲤鱼之腹。眨眼间,周敛的气息便顺流而下。
他念了念决,贴了张隐身符在三人身上,掩去三人气息,拉起地上的江祈年,冲着江妙机说,“我们往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