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凌晨四点零七分骤停,像有人拧断了龙颈。
沈园外,千年石狮被雨水洗得惨白,唇缝积水,一路沿石阶滴成小型瀑布。
大门洞开,门槛后铺一条红毯,被水浸得发暗,像一条吸饱血的舌头。
顾京棠熄火,摩托“突突”两声,归于死寂。
她摘盔,黑发湿成墨缎,随手甩到肩后。
沈砚礼下车,指尖仍勾着她风衣腰带——失忆后第一次,主动牵人。
两人并肩,一红一黑,像两把刚出鞘的刀,踩着血毯,跨进沈家百年老宅。
……
祠堂前院,四盏白皮灯笼高悬,烛火却绿,照得“沈氏宗祠”匾额像浸了坟土。
青砖地面,用朱砂画出一枚巨大圆环——
直径三丈,环内嵌十二地支铜钉,钉头各悬一滴指肚大的血珠,被绿光映成黑色。
“十二都天门阵。”
顾京棠低语,脚尖轻碾,砖缝血珠瞬间滚动,却凝而不落。
“你爷爷怕我跑,给我摆了座坟。”
沈砚礼独眼微眯,掌心渗出雨水与冷汗:“我能破。”
“不用破。”
少女抬手,指间夹一枚银针,针尾系极细红丝线——
那是她母亲温华澜留下的最后一卷“鬼门十三针”残谱,名曰:
【引魂】
“我进去,是履约;”
“你进去,是抢人。”
“沈砚礼,”她侧头,唇角弯出温润弧度,“敢不敢?”
男人低笑,嗓音被雨夜磨得沙哑:“顾京棠,我这条命,今天随你拆。”
……
寅时三刻,祠堂正门自内开启。
沈怀瑾换素缎长衫,手执三炷高香,立于祖宗牌位前。
案上供一只漆黑木匣——长一尺,宽三寸,匣面阴刻“天目”二字,被绿烛照出幽蓝电纹。
老人转身,目光先落在顾京棠心口,再滑到沈砚礼颈侧——
那里,细血痕已凝成红线,像一枚未封口的锁。
“顾二小姐,”沈怀瑾抬手,香头斜指都天阵,“旧契在内,新契亦在内。”
“今日,老朽做中证。”
“你二人,谁活着出来,谁便是沈顾两家共主。”
“阵外之人,不得插手;”
“阵内之人,不得后退。”
“敢?”
顾京棠抬脚,鞋跟踏碎第一枚铜钉——
“啪!”
血珠炸成雾,绿烛火“噗”地窜高,映她眉目如刃。
“沈老先生,”少女声音温雅,却压过风雨,“三小时前,我说——”
“带聘礼,也带棺材。”
“聘礼,我自己;”
“棺材,给你。”
话音落,她指尖银针弹出,红丝线穿雨而过,笔直钉入祠堂正梁——
“引魂”一线,牵住整座大阵。
沈砚礼随之踏入,鞋底碾过第二枚铜钉,血珠溅在男人裤脚,像一枚小小印章。
他抬眼,独眼映出供桌后密密麻麻牌位——
最顶层,新添两块:
【沈砚礼】
【顾京棠】
字迹未干,朱漆流血。
……
“阵起!”
沈怀瑾俯身,把三炷香插入香炉——
香头无火自燃,青烟却笔直向下,如三条细小瀑布,灌入地砖缝隙。
“咔——咔——”
十二枚铜钉同时下沉,血珠拉长成线,交织成一张猩红蛛网,把两人困在圆心。
顾京棠闭眼,指尖在红线末端轻轻一弹——
“嗡……”
低频共振,像古琴最低弦,被风雪冻裂。
下一秒,她忽然转身,踮脚,吻住沈砚礼——
不是深吻,只是唇贴唇,像盖一枚无声印章。
“借我一口气。”
男人会意,单手扣住她后颈,渡入全部呼吸——
极淡的雪夜檀香,混着心脏狂跳。
顾京棠退开,指尖银针翻转,在自己心口“杀神”旧痕旁,又刺一针——
【破阵】
针尾红线骤紧,牵住十二道血线,反向回拉!
“噗!噗!噗!”
铜钉一枚枚弹出,带起血雨,溅在绿烛火,“嗤啦”连响,烛火瞬成正常橙黄。
都天阵,破。
……
沈怀瑾岿然不动,只抬手,掀开黑木匣——
匣内,空无一物,只铺一层镜面不锈钢,映出老人浑浊眼珠。
“顾二小姐,”他低叹,“旧契,早在五十年前就丢了。”
“今日,不过试你。”
“试你有没有资格,做沈家主母。”
老人转身,从祖宗牌位后,捧出另一只小小锦盒——
檀木,寸许,盒盖嵌一颗独眼黑曜石。
“沈家真正的传家物,”
“——‘天目’原始芯片,植入载体后,需以‘极阳’血脉温养。”
“顾京棠,你愿不愿,与沈砚礼共生?”
“愿,则盒开;”
“不愿——”
老人指尖在盒侧轻轻一掰,“咔哒”一声,内置计时器跳出红色数字——
【00:10:00】
“十分钟后,芯片自毁,沈家百年图谋,灰飞烟灭。”
“你,赌不赌?”
……
顾京棠看向沈砚礼。
男人独眼映出那枚倒计时,像一簇小小鬼火。
他忽然笑了,声音低哑:“顾京棠,我这条命,早被你判了无期。”
“再加一条共生契,不算利息。”
少女没答,只伸手,接过锦盒。
指尖在黑曜石独眼上摩挲两下,像在确认真假。
下一秒——
她抬手,把盒盖“啪”地合上,计时器归零声被生生掐断。
“沈老先生,”
“共生,可以。”
“但规矩,我来定。”
她转身,牵起沈砚礼右手,与他十指交扣,掌心相对——
两人掌纹里,各有一道新鲜伤口,血未干。
顾京棠把锦盒塞进他掌心,再覆上自己手背。
“芯片,归你;”
“命脉,归我。”
“从今天起——”
“沈家,顾家,并一家。”
“你,”她抬眼,眸色温润却带锋,“敢不敢?”
……
沈怀瑾沉默良久,忽地低笑,笑声像老鸦夜啼。
“好,好。”
“老朽,见过新主。”
老人后退半步,双手交叠,行了一个民国旧礼——
“沈氏宗祠,第十七代族长沈怀瑾,”
“拜见共主。”
“拜见——”
“大房独子,沈砚礼。”
“大房主母,顾京棠。”
……
香头燃尽,最后一截灰坠入炉,像一场雪,终于落地。
祠堂外,东方既白,暴雨后的天空,翻出蟹壳青。
第一缕晨光透进,照在两人交叠的手——
血已凝成一枚小小锁,把沈顾两家,死死扣在一起。
……
卯时正,沈园大门重新阖上。
红灯笼灭,白灯笼起。
老管家率众,在门外跪成两排,齐声低喝——
“送旧主——”
“迎新主——”
门内,长廊尽头,顾京棠回头,冲沈怀瑾轻轻颔首。
“老先生,”
“三炷香已尽。”
“旧契,焚。”
“新契——”
“明日,我亲自写。”
……
回廊转角,沈砚礼停步,低头,把锦盒打开一条缝。
黑曜石独眼,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某种回应。
男人阖盖,抬眼,独眼映出前方少女背影——
白衣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新制的帆。
他轻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补完那句欠了五年的告白:
“顾京棠,”
“余生,按秒还。”
“利息,翻倍。”
“本金——”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