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苓急道:“咱们快将这把刀送回去!”
张升倒吸一口凉气,道:
“迟了,方才已有一辆运煤的骡车迎面过去了。”
张子苓蹙眉道:“不错,而且即便赶在了骡车前回到现场,咱们这么短的时间内折返,也多半会给骡车的车夫留下印象。”
顿了顿,又问道:“三哥,可不可以将刀丢在路旁?”
张升缓缓摇头道:
“这是大明军队所配备的雁翎刀,朝廷的人一眼就会认出,咱们刚刚又与人打了照面,如此一来,很难不被人所怀疑。”
张子苓问道:“那咱们就先将此刀藏在马车的夹层里,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寻地方掩埋,三哥觉得怎样?”
思量片刻后,张升叹道:
“也只得如此了,只是不知那钦犯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得到这样足以搅动天下局势之物。”
张升自然不知道,这个至死都没有透露姓名的钦犯,
便是继承了叔父之志,一心想要功成名就,并且搅动朱家天下反的冯诚。
自从逃离了应天府后,冯诚就始终与藏匿身份、尔虞我诈、追逐厮杀为伴。
在经历了无数次你死我活的拼斗后,已是伤痕累累的冯诚,终于来到了北平。
可就在去见燕王朱棣前的最后一刻,终究还是丢掉了性命。
渴望名垂青史的冯诚,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了。
讽刺的是,冯家的后人,直系军阀冯国璋,倒是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马不停蹄的到了大兴县的集市后,兄妹二人又迅速地采买好了皂荚。
可却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来到了本地最大的西瓜摊前。
待得相熟之人与摊主打过招呼后,对情况已有一定了解的张升,才笑着走上前去,问道:
“刘老板,我这都转悠一圈,连皂荚都买好了,你就给我便宜点呗,大不了我多要几个还不成?”
那姓刘的摊主不由一怔,问道:“敢问公子是?”
张升笑道:“我是来采买皂荚的张升啊。”
说着伸手朝着妹妹一引,又道:
“半个时辰前,差不多就是未时三刻吧,我和小妹听说你这的早春西瓜最好,便来问过价钱的。
我们想八文钱一斤,你却非说最低也要十文钱一斤,怎么,刘老板不记得了?”
听其这么一说,忙碌了大半天的刘姓摊主也记不大清了,似乎依稀记得对方来过,便拍了下脑袋,笑道:
“看我这记性,我就说公子怎么看起来有些面善呢,原来您先前就来过。
不过话说起来,今日来我们大兴采办皂荚的商铺可当真不少呢,妙颜坊、兰香居、玉面堂都来了人。”
张升心中一动,暗道:妙颜坊和兰香居也就罢了,仓库积压了大量褐色香皂的玉面堂,竟然也还在采办皂荚。
看来黄掌柜这个奸商果然是在暗中仿制我的白色兰花皂!
好,你就按着那张带有石灰的配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吧!
想到这里,张升笑道:“刘老板还说自己记性不好,明明是只对人家大商铺有印象,不记得我们这样的小商户罢了。”
刘姓摊主连连摆手,笑道:
“公子说笑了,那是因为那几家的人在回去时,都从我这里买过西瓜,毕竟是咱们大兴的特产嘛!
而且妙颜坊的宋老板还下车来尝了尝,因此便记得更加深刻些。”
张升奇道:“不过是买些皂荚而已,堂堂妙颜坊的宋老板,竟然还亲自跑来大兴一趟?”
刘姓摊主摇了摇头,笑道:“这个我便不清楚了。”
张子苓分析道:“听闻妙颜坊不但喜欢推出新鲜物事,而且用料也很考究。
那位宋老板想来应该是追求精益求精的人,这才自己亲自前来把关吧。”
张升道:“多半便是如此。”
说完,转头笑着问道:“刘老板,这些西瓜都是被人挑了一天剩下的,不如就按八文钱一斤卖我吧?”
刘姓摊主问道:“公子能要多少?”
张升看了看马车上的空余量,道:“最多也就能放下十来个了。”
刘姓摊主故作为难的想了片刻,这才叹了口气,道:
“罢了,谁叫我先前没认出公子来呢,就当是赔个不是吧,我这便给你称重!”
离开西瓜摊后,张子苓压低了声音问道:“三哥的这个梦……”
张升道:“蒙太奇。”
张子苓继续问道:“蒙太奇,真的有效吗?”
张升沉吟道:“所谓蒙太奇,就是将一些相关和不相关的事穿插着放在一起,从而产生暗喻的作用。
方才我不止一次暗示刘老板,咱们半个时辰前就已来到此地,那么如果有人去盘问,那老板多半便会不自觉的按着我的话说,那么你我就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了。
当然,这只是理论基础,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现在也只能一试了,毕竟今日出城时已经登记在册,朝廷调查的人早晚会查到咱们头上。”
张子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
“三哥近来懂得可真多,而且说的还都是些我从来没听过的话,就比如这个蒙太奇,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张升心下暗笑:这是二十世纪才有的手法,你若听说过才是怪事。
于是打岔道:“都是从同窗那里的杂书上看到的。走,咱们还得再去几家店铺买点东西才行,毕竟只有刘老板一个人的供词是不够的。”
于是兄妹俩在大兴县做完了一系列善后工作,才在天黑前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城中。
妙颜坊的老板宋力楠,在回城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甚至没有向采买的货物瞟上一眼。
而是夜幕刚刚降临,他便借着夜色的掩映,从一处豪奢大宅的后门溜了进去。
这处豪宅后院的演武场上,灯火通明。
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健壮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百步外的靶心,手中的弓弦更是被其拉得嘣嘣作响。
随着嗖的一声,离弦之箭急速飞出,正中靶心,箭羽处犹自晃动不已。
一旁的宦官连忙拍手赞道:“殿下的箭术真是愈发高明了!”
这少年却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随手将长弓抛了过去,道:
“这把弓的弓力还是轻了些,黄俨,尽快给本王寻把趁手的来。”
那叫黄俨的宦官赶忙伸手去接,却由于弓身太重,晃了几下身子才勉强接住,苦着脸道:
“殿下,这已是军中虎力者所用的一百四十斤弓力的强弓了,奴婢去哪给您寻更趁手的来?”
明朝时,弓力以斤为单位,在《天工开物》中就有着明确的记载:
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
那少年虎目一瞪,不悦道:“你这是在同本王讨价还价么。”
黄俨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改口道:
“奴婢不敢,明日奴婢便去为殿下寻弓。”
这时,另一个负责伺候少年的宦官江保走了过来,道:
“殿下,宋力楠求见。”
那少年心中一喜,道:“快带他来见本王。”
过不多时,宋力楠便随着江保走了过来,行礼道:
“见过高阳郡王。”
演武场上这个力大如牛的蛮横少年,便是燕王朱棣的次子,刚刚被封为高阳郡王的朱高煦。
朱高煦摆手道:“不必多礼,事情办得如何?”
宋力楠道:“按着殿下的吩咐,小人今日一大早便赶到了大兴县,可一直等到了申时,都没有等到冯诚,反倒见到了几个锦衣卫。
小人怕给殿下招惹不必要的事端,便打算折返,谁成想来时的一段官道却被封了,绕了个大圈子才回来。”
朱高煦皱眉道:“为何封路?封路的又是何人,锦衣卫么?”
宋力楠道:“正是锦衣卫,至于为何封路,以小人的身份,着实不方便上前打探。”
朱高煦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若是太过操切,必会引起锦衣卫的怀疑。
我那个老而不死的皇爷爷,只会更加疑心父王。”
听了这番话,知道内情的宋力楠几人,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随意接话。
原来,在朱高煦被册封为高阳郡王前,曾与秦王世子朱尚炳、晋王世子朱济熺、燕王世子朱高炽、周王世子朱有燉以及几个年长些的王子一同在应天府就学。
然而即便是在这些无比尊贵的皇亲贵胄中,朱高煦都是最引人注意的那个。
可惜的是,朱高煦之所以受人瞩目,并不是因为优良的品德、深厚的学识或者高深的眼光。
而是狡黠、狠愎的性格以及轻佻不端的言行。
朱元璋得知此事后,对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心生厌恶,不仅狠狠地责骂了朱高煦,还告诫燕王朱:
即便是忙于北平的军事,也不可疏于对王子们的管教。
并以此为由削减了其兵权。
野心勃勃却向来言行谨慎的燕王,平白遭到父皇的责罚,心中这股无明业火也就尽数发在了二儿子身上。
使得本就心术不正的朱高煦,对朱元璋这个皇爷爷可谓是恨之入骨。
见了各人局促不安的反应,朱高煦也察觉到失言,毕竟自己的皇爷爷最喜欢安插眼线。难保府中没有其耳目,有些话是绝不能传到他耳中的。
于是假意咳嗽了两声,续道:“既然锦衣卫已出手,冯诚的事,燕王府便不可再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