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板壮实、肌肤泛着油光的汉子在场中踱了一圈，没片刻便又隐入角落。
我眉峰微蹙，正要同司衡说些什么，忽闻丝竹声起。舞台上的纱幔被侍女们一一收束，屏风后，一位身着水绿轻纱裙的年轻女子款步而出，碎步轻盈，身姿婉转。
这位，该就是花魁绿容了。
果然不假。
她甫一登台，台下便爆发出阵阵欢呼，掌声雷动，间或夹杂着男子们的吆喝，显然众人早已翘首以盼。
我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啪”地拍在桌上。
下一秒，旁边候着的丫鬟便快步上前，轻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薄施脂粉，模样娇俏可人。
小莲在一旁偷笑：“慕瑶，你这掩人耳目的法子倒挺管用，偏偏你没被识破，反倒是那不起眼的术法，被人家对银子的心思给破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压低声音问：“绿容姑娘多久跳一次舞？”
丫鬟抿嘴一笑：“公子瞧着是头回来吧？咱们绿容姑娘每月只演一场。您看这红袖招里满座宾客，全是为了见她一面呢！”
哦？
一月一次还能吸引这么多人，难道这绿容的舞技真有这么出众？
丫鬟听出了我的疑惑，语气越发自信：“公子这话就见外了！绿容姑娘的掌上舞，翩跹如飞燕，轻盈似惊鸿，任谁看了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若不是靠着她这绝美的舞姿，咱们楼里哪能这么热闹！”
小丫鬟的声音脆生生的，我抬眼望向台上，只见绿容脸上蒙着一层薄纱，似有若无，只露出一双纤细的眉眼，额心那枚红痣愈发惹眼。
她眼底含着水光，顾盼间将台下众人一一扫过，仿佛每个人都被她放在了心上，让人心里头熨帖得很。
丫鬟见我盯着台上不说话，静了片刻，又轻声问：“多谢公子打赏……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小莲拉了拉我的衣袖，灯笼也在桌上悄悄动了动，加上我本就好奇，便又问道：“要是我想请绿容姑娘过来聊几句，该怎么做？”
丫鬟笑得从容，像是早就答过无数次这类问题，抬手一指台上两侧的鲜花：“公子尽管买花打赏，赏得够多，绿容姑娘自会亲自过来道谢。到时候您能跟姑娘聊上一盏茶的工夫。”
好家伙！
这红袖招敛财的手段可真够厉害的。
大庭广众之下，让这些寻欢作乐的男人比拼打赏，再灌上两杯酒，哪有不上头的道理？
“那……”我略一思索，又问，“要是我想跟绿容姑娘彻夜说话，又该怎么做？”
丫鬟轻笑一声：“公子玩笑了。咱们绿容姑娘容貌赛天仙，就算是神仙见了也要动心，您何必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想做绿容姑娘的一夜良人，只需交上千两白银的报名费，之后由绿容姑娘亲自挑选便是。”
千两白银！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钱老爷辛辛苦苦折腾十几年，也没存下多少黄金，如今不过是跟花魁共度一夜，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而且还得看人家的脸色被挑选……
有钱人的日子，我是真的不懂。
“那要是没被选上呢？”
“公子您放心，”丫鬟说着，又给我斟了杯茶，“若是没选上，这笔钱我们会原封不动退还的。”
丫鬟一走，小莲和灯笼就炸开了锅：“一千两白银只是报个名？这红袖招的老板是想钱想疯了吧？真有人愿意花这个钱？”
“怎么没有。”
按丫鬟的说法，今晚若是被选中，全场都会通报姓名，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对这些人来说，面子比天还大，区区千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红袖招的老板手段高明，收着天价报名费，没选上却又退款，一紧一松间尽得人心。
且不说那些不缺钱的人本就不会要退款，就算真把钱退了，他们难道能拿着银子转身就走吗？
到最后，钱还是得花在这楼里。
红袖招只有绿容这一个花魁，剩下的姑娘容貌品性都差些，但胜在人数多，总能把客人的家底掏空。
这些门道我本不懂，是司衡原原本本讲给我听，我再转述给小莲和灯笼，惹得他俩又是一阵惊呼。
小莲却仍有疑惑：“都说青楼女子是被逼无奈，可我看台上的绿容姑娘被众人追捧，眉眼间满是情意，半点看不出愁苦啊。”司衡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还是见识太少了。”
我倒能猜出几分：“她这副欢喜的模样，应该是楼里特意调教出来的。只是……”
听司衡的语气，莫非这里头还有别的隐情？
“哪有这么简单。”司衡重重叹道，
“这些青楼女子从被买进来那天起，楼里就有专门的教养妈妈把她们分了三六九等。”
不管是哪一等，首要学的就是笑。只有把这种跟客人恩爱的模样刻进骨子里，才算得上能出门见人。
更何况，如今看绿容被万人追捧，风光无限，可谁知道花魁的风光能维持多久？
“哪怕她依旧年轻，可恩客们一旦厌倦，顶多让她在台上维持一年的新鲜感，楼里就会选出新的花魁了。”
而失去追捧的花魁，就像天鹅跌进泥沼，仙子落入凡尘，引来的不是同情与呵护，而是人人都想踩上一脚。
她从花魁降为普通伎女，那些以前求而不得的人，如今哪会放过这个机会？
要是这时候能多拿些钱财奉承楼里的妈妈，或许还能避开些难缠的客人，多活些日子，日子也能好过点。
可钱财又从哪儿来呢？
自然是靠现在名气正盛时，恩客们给的打赏。
一般青楼为了维持花魁“多情知感恩”的形象，不会轻易收缴恩客特意送的珠玉首饰。
这也是她们现在拼命讨好恩客的原因。
我心里暗暗叹气。
大约是顾及我是女子，司衡许多话都没说透，更没提那些女子难以言说的悲惨遭遇。
但我一路走来，见了这么多事，心里也渐渐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