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洪帅挥师逼黔境 定国布局御强敌
安龙城的秋意日渐浓重,城外的山林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赭红与金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连绵的群山,将峰顶的轮廓晕染得朦胧不清。待日上三竿,雾气顺着山谷缓缓散去,远处驿道上便浮现出络绎不绝的粮车与信使——粮车的木轮碾过青石路,发出“轱辘轱辘”的沉闷声响,车轴上的润滑油混合着尘土,散发出淡淡的桐油味;信使的马蹄踏碎路面的晨霜,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织成细密的网,将大战将至的压抑感,顺着风弥漫到黔桂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中军帐内,烛火通明,八根朱红立柱撑起高大的穹顶,帐壁上悬挂的巨幅西南舆图占据了半面墙壁。图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旗,猩红的三角旗代表明军据点,玄黑的方形旗标注着清军动向,红绿交错间,如同一幅血色棋局,勾勒出敌我对峙的紧张态势。李定国身着玄色织金铠甲,甲胄上的铜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腰间鲨鱼皮鞘的长剑斜斜悬挂,剑柄上的墨色流苏垂落,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正与刘文秀、周志良、马进忠、王祥等将领围案而坐,案几上摊着数封墨迹尚新的谍报,旁边的铜炉里燃着沉香,淡淡的香气与墨香交织,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气息。
“洪承畴已率十五万大军抵达辰州,分三路扎营。”周志良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长须,他手持谍报,声音沉稳地念道,“左路以镶红旗都统伊尔德为将,出沅州攻贵阳;中路由总兵李国英统领,取衡阳逼衡州;右路归平南将军佟图赖节制,经宝庆趋永州,三路互为掎角之势。粮草尽数囤积于沅州,由镶黄旗副都统巴尔堪率两万兵力驻守,此人面色黝黑,膀大腰圆,惯用一柄开山斧,号称‘万人敌’,如今每日操练不止,似在休整待命,伺机而动。”
他顿了顿,翻到另一封谍报,继续说道:“另有探报,吴三桂仍驻曲靖,三万大军按兵不动,却暗中派亲信幕僚方光琛与洪承畴互通书信,往来甚密;孔有德残部死守柳州,收拢溃兵后约有一万五千余人,此人左肩中箭未愈,面色阴鸷,每日必登城楼眺望明军方向;尚可喜则率两万余众在南宁外围构筑营寨,此人身材矮胖,留着八字胡,惯用一柄短柄火铳,与白文选部形成对峙,彼此试探,未曾交锋。”
“洪承畴这老狐狸,果然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马进忠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案上的青瓷茶杯微微晃动,茶水溅出几滴。他身材魁梧,面色黝黑,铜铃大眼瞪得溜圆,颔下虎须倒竖,身上的铠甲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十五万大军压境,还有吴三桂那墙头草在侧虎视眈眈,这架势分明是想凭兵力和粮草优势,把我们困死在黔桂之地!”
王祥身着打了补丁的灰褐色铠甲,甲胄上还留着刀劈箭射的痕迹,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额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颧骨,那是早年抗清时留下的印记。他瓮声瓮气地补充道:“将军,我部义军在遵义时,便听闻洪承畴治军极严,善用消耗战拖垮对手。当年闯军李自成攻潼关,便是被他以逸待劳,打得大败而逃,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李定国指尖缓缓划过舆图上辰州至贵阳的路线,指甲在“沅州”二字上轻轻一点,目光深邃如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洪承畴的心思,我们早已料到。他知道我军新收黔桂各部,虽兵力扩充至十万余人,但有义军、土司兵、归降清军等诸多派系,需时间磨合整合,故而不急着推进,想以持久战拖垮我们。”
他抬眼看向众将,眼神锐利如剑:“但他并非无懈可击——八旗兵久居北方,不耐南方湿热气候,辰州大营已开始出现疫病苗头,每日都有二三十名士兵病倒,军医束手无策;沅州粮草虽足,但其运输线长达三百余里,沿途多是崎岖山路,关卡林立却兵力分散,平均每十里才驻守五十余人,防守实为薄弱,这便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周志良提笔在舆图上圈出沅州及周边的山道节点,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他低声道:“将军所言极是。依谍报所示,洪承畴的粮草运输队每日寅时从沅州出发,未时抵达辰州大营,沿途仅在麻阳、芷江两处设有驿站守军,每处不足千人。若能派一支精锐轻骑,由副将林秀统领——此人身手矫健,善使一柄流星锤,曾夜袭清军粮营得手——昼伏夜出,奇袭沅州粮仓,烧毁粮草,清军必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不可!”刘文秀连忙摇头,他身着一身半旧的铠甲,肩头的旧伤虽已愈合,但提及军务,仍下意识地按住伤处,白色的纱布在铠甲下隐约可见。他面容方正,眼神沉稳,额头上的皱纹里藏着风霜,“洪承畴老谋深算,一生征战无数,怎会想不到粮道是命脉?他必定在沅州及运输沿线设下埋伏,就等我们自投罗网。我军精锐若贸然出击,一旦中伏,不仅无法破敌,反而会折损兵力,打乱整体部署,恐有去无回。”
帐内将领们纷纷颔首,副将陈勇身材中等,面容精悍,他补充道:“刘将军说得对,上次安龙之战,我们便吃过清军埋伏的亏,此次万不可再冒进。”
李定国也缓缓颔首,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文秀所言极是。眼下局势,稳中求胜方为上策,不可心存侥幸。重中之重,是加固防线,整合内部兵力,同时瓦解清军的合围之势。我意分四路部署,互为犄角,共御强敌。”
众将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其一,刘文秀仍守衡州。”李定国指向舆图上的衡州,语气坚定,“我再给你增派两千火箭手、三门火炮及五千精锐步兵,由副将陈勇、林秀协助你。你抵达衡州后,即刻加固城防工事,沿湘江两岸修筑炮台,在城外山林中设置伏兵,利用衡州依山傍水的地形,层层阻击洪承畴中路军。不求速胜,但求拖延其推进速度,为我军整合兵力、调配粮草争取时间。”
“末将领命!”刘文秀起身拱手,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定死守衡州,寸土不让,绝不辜负将军嘱托!若衡州失守,末将愿提头来见!”
“其二,马进忠、王祥,你二人率两万新兵及三万义军,前往贵阳驻守。”李定国看向二人,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片刻,“王祥将军对贵州地形熟悉,可率义军驻守城外山地,构筑营寨,形成外围防线;马进忠将军则统领新兵,加固贵阳城防,整顿军纪。你二人需同心协力,联合当地土司武装——尤其是水西土司安坤,此人与清廷素有嫌隙,可派人联络——巩固北线防御,防止清军左路从沅州攻入贵州,切断我军与安龙城的联系。”
马进忠与王祥齐声领命,二人对视一眼,马进忠拍了拍王祥的肩膀,大声道:“王兄弟,你放心,有我在,贵阳城固若金汤!”王祥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马将军勇猛,有你相助,我便安心了。”
“其三,传命白文选。”李定国的声音愈发凝重,“令他在南宁城外虚张声势,调集火炮,每日佯攻柳州,牵制孔有德、尚可喜部,使其不敢北上增援洪承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同时严密监视孙可望动向——此人近日动作频频,不可不防。若他敢有异动,无需上报,即刻拿下!”
“其四,我亲率三万精锐,驻守安顺。”李定国指向舆图中央的安顺,手指重重一点,“安顺地处黔中腹地,东可驰援衡州,北可策应贵阳,西可威慑曲靖吴三桂,作为中路机动兵力,哪边告急便驰援哪边。同时,我会坐镇安顺,统筹全局,整合新收各部兵力,筹备过冬粮草。”
“将军英明!”众将领齐声领命,声音洪亮,震得帐顶的尘土簌簌落下,神色凝重却士气高昂。
李定国又看向周志良,补充道:“周参军,即刻拟令:命军械营统领王铁山加快赶制火箭、炸药包及箭矢,优先供应衡州与安顺前线——王铁山手艺精湛,打造的火箭射程远、威力大,此次务必让他多赶制些;粮草官需精打细算,按各部兵力、防区大小分配粮草,同时张贴告示,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官府提供种子、农具,秋收后按三成收缴,筹备过冬粮草;另外,选派能言善辩之士——比如参军张善,此人舌灿莲花,曾说服土司龙世荣结盟——作为使者,携重礼前往曲靖,面见吴三桂,许以‘互不侵犯、划境而治’之约,告知他清廷兔死狗烹的先例,离间他与清廷的关系,至少让他短期内按兵不动,不得助纣为虐。”
“末将遵令!”周志良提笔疾书,笔墨在宣纸上簌簌作响,很快便拟好三道军令,呈给李定国过目。李定国接过军令,仔细审阅一遍,提笔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苍劲有力。周志良随即唤来亲兵,将军令密封,即刻派人快马传送。
议事结束,众将纷纷离去部署军务,帐内只剩李定国独自对着舆图沉思。烛火摇曳,映照著他刚毅的面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风霜与忧虑。他想起昨日祭奠西山忠魂时,春桃姑娘带着一群百姓送来的布鞋——春桃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浅浅的梨涡,她身后跟着的百姓有老有少,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布包。每一双布鞋都纳得密密麻麻,针脚里满是心意,鞋底还绣着“杀鞑虏、复大明”六个小字,虽针法稚嫩,却格外醒目。
“将军,这是我们百姓的一点心意,你们守着安龙城,就是守着我们的家。”春桃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羞涩,却异常坚定。
百姓们的期盼,将士们的忠勇,如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走到帐外,夜色已深,安龙城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城外的校场上,新兵们仍在加紧训练,呐喊声此起彼伏,穿透夜色,传递着不屈的意志。一名身材瘦小的新兵正在练习刺杀,动作略显笨拙,却格外认真,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浸湿了灰色的号服。李定国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剑身冰凉,却让他更加坚定——为了这些百姓,为了大明的江山,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必将血战到底。
三日后,刘文秀率军抵达衡州。这座地处湘江中游的城池,是连接湖广与贵州的咽喉要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时的衡州已严阵以待,城墙被加高了三尺,外侧裹上了厚厚的木板,泼上了桐油,防火防箭;城外挖了三道宽三丈、深两丈的壕沟,沟内布满尖木与铁刺,尖木上还涂抹了毒药,沟上铺设着可随时抽撤的木板;城头架设着十六门火炮与数十架火箭发射器,士兵们日夜操练,熟悉武器用法,炮口对准城外,随时准备开火;城墙上张贴着“死守衡州,寸土不让”“驱逐鞑虏,恢复中原”的标语,字迹鲜红,在秋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鼓舞人心。
百姓们也自发组织起来,青壮年男子在城防官的带领下,协助士兵搬运砖石、筹备滚木,一个个光着膀子,黝黑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妇女们则在城内的作坊里赶制军服、缝制绷带,针线穿梭间,嘴里还哼着反清的歌谣;老人们则提着食盒,为守城士兵送去热腾腾的饭菜,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丈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城头,对士兵们说道:“孩子们,多吃点,吃饱了好杀鞑虏!”
刘文秀登上城楼,望着城外连绵的群山与奔腾的湘江,江水滔滔,卷起白色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岩石。他想起安龙城的新生,想起李定国的嘱托,想起连日来百姓们的支持,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副将陈勇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探子回报,洪承畴的先锋部队已抵达衡州城外三十里处的黄沙镇,领军的是李国英,此人身材高大,面容精悍,惯用一柄长枪,号称‘李无敌’,兵力约两万,多为绿营兵,装备精良,正在安营扎寨,似有休整后攻城之意。”
“知道了。”刘文秀目光锐利,扫视着城外的地形,沉声道,“传令下去,关闭城门,偃旗息鼓,城头只留少量士兵巡逻,故意装作疲惫不堪的模样,示弱于敌。同时,令城外伏兵隐蔽待命,火炮与火箭发射器全部用帆布遮蔽,待清军攻城时,再给他们迎头痛击。”
“末将领命!”陈勇拱手领命,转身离去传达军令。城头上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收起旗帜,有的装作打盹,整个城池瞬间变得沉寂,仿佛一座毫无防备的孤城。
与此同时,辰州清军大营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洪承畴身着一身厚重的铠甲,须发已染风霜,却眼神锐利如鹰,颔下花白的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正与麾下将领议事,帐内燃着驱虫的艾草,烟雾中,洪承畴指着舆图上的衡州,语气沉稳:“刘文秀乃李定国麾下猛将,骁勇善战,且衡州地形险要,城防坚固,不可强攻。李国英,你率先锋部队逼近城下,每日佯攻,消耗明军兵力与锐气,同时派人打探城内虚实,寻找破城之机。待我大军主力集结完毕,粮草补给充足,再一举破城。”
李国英身着副将铠甲,胸前的护心镜闪着寒光,他拱手领命,大声道:“末将领命!定不辱使命,为大军扫清障碍!三日之内,必探明衡州虚实!”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清军先锋部队便抵达了衡州城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李国英立马阵前,身着银甲,手持长枪,望着城头紧闭的城门与稀疏的守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明军已是强弩之末,连守城的士兵都凑不齐了。传令下去,架云梯,填壕沟,全力攻城!”
随着一声令下,清军士兵推着云梯、扛着盾牌、提着沙袋,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他们呐喊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以为能轻易攻破这座看似防御薄弱的城池。然而,就在他们靠近第一道壕沟,准备填埋沙袋时,城头突然鼓声大作,震天动地。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头瞬间涌现出无数明军将士,火箭如雨般射下,带着呼啸声划破晨空,火炮轰鸣作响,炮弹呼啸着落入清军阵中,炸得清军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壕沟内的尖木与铁刺刺穿了不少士兵的脚掌与战马的马蹄,中毒的士兵浑身抽搐,痛苦不堪。清军阵脚大乱,前队后退,后队前进,相互踩踏,死伤无数。李国英见状大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下令:“撤退!快撤退!”
然而,此时明军的伏兵已从城外山林中冲出,为首的正是副将林秀,他手持流星锤,舞动得虎虎生风,砸向清军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明军将士们手持长刀、长矛,奋勇杀敌,清军腹背受敌,死伤惨重。第一次佯攻,清军便损失了上千人,而明军几乎毫无伤亡。
刘文秀站在城头,望着溃退的清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洪承畴,想轻易拿下衡州,没那么容易!”他身旁的陈勇哈哈大笑,说道:“将军英明,这李国英果然中了我们的诱敌之计!”
消息传回辰州,洪承畴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刘文秀如此强悍,衡州的防御也这般严密,更没想到自己的佯攻会损失如此惨重。正在此时,亲兵送来吴三桂的回信,信中字迹潦草,只写了“静观其变,各保疆土”八个字。
“吴三桂这老狐狸,果然不肯出力!”洪承畴冷哼一声,将信揉碎,狠狠掷在地上,信纸的碎片散落一地。他来回踱步,铠甲摩擦发出“哐当”的声响,片刻后,沉声道:“传令下去,大军暂缓推进,增派一万兵力前往沅州,由巴尔堪统一指挥,保护粮草运输线;同时派人散布谣言,称清军即将攻克衡州、贵阳,李定国已率部逃窜,瓦解明军士气。另外,令李国英再作试探,务必摸清衡州城防的虚实!”
“末将遵令!”帐下将领齐声领命,转身离去部署帐下将领们轰然应诺,转身快步离去,帐内只余下洪承畴一人,他望着舆图上衡州的位置,眼神阴鸷如寒潭。桌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茶水表面结了一层薄翳,如同他此刻凝滞的思绪——刘文秀的坚韧超出预期,吴三桂的观望让局势变数陡增,这场西南战事,怕是要比预想中艰难得多。
而在安顺的明军大营,李定国正与周志良核对粮草账目,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赵虎掀帘而入。赵虎约莫二十出头,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是李定国麾下最得力的亲兵之一,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捷报,语气难掩兴奋:“将军!衡州捷报!刘将军设伏大败李国英先锋,斩获清军千余人,我军伤亡不足百人!”
李定国接过捷报,指尖划过字迹工整的报文,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将捷报递给周志良,沉声道:“文秀果然不负所望。周参军,即刻拟一道嘉奖令,快马送往衡州,赏赐刘文秀及麾下将士白银千两、美酒百坛,勉励他们再接再厉,守住衡州防线。”
“末将遵令!”周志良提笔疾书,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有力的墨迹。
正此时,另一名亲兵神色匆匆地闯入,神色带着几分凝重:“将军,南宁传来急报,白文选将军派人密报,孙可望近日动作愈发频繁,不仅私下会晤刘镇国的副将张明、李虎,还暗中截留了朝廷拨付给南宁守军的部分粮草,似在囤积物资。白将军多次劝阻,孙可望却反唇相讥,称‘为防清军突袭,囤积粮草乃万全之策’,言语间颇有不服管束之意。”
李定国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孙可望贼心不死,看来是觉得清军势大,想给自己留后路,甚至妄图趁机作乱。”他沉吟片刻,对亲兵道:“传令白文选,即刻收缴孙可望麾下兵马的半数军械,尤其是火炮与火箭,派心腹将领接管南宁城防要害。若孙可望敢有反抗,无需犹豫,直接拿下,押解至安顺处置!另外,令刘镇国密切监视张明、李虎二人,若他们敢与孙可望同流合污,一并严惩不贷!”
“末将遵令!”亲兵高声领命,转身离去。
周志良放下手中的毛笔,忧心忡忡地说道:“将军,孙可望在旧部中仍有不少亲信,这般处置,会不会引发南宁守军哗变?”
“此时不除隐患,日后必成大患。”李定国语气坚定,“白文选足智多谋,且在军中威望甚高,有他坐镇南宁,足以稳定局势。孙可望若识时务,便乖乖束手就擒;若敢顽抗,正好借机清除异己,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又一名探马跌跌撞撞地冲入帐内,脸上满是尘土,气息急促:“将军!贵阳急报!马进忠、王祥将军击退了清军左路伊尔德部的试探性进攻,清军损失两千余人,已退回沅州,但王祥将军在激战中被流箭射中左肩,伤势严重,目前昏迷不醒!”
李定国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军医何在?王祥将军伤势如何?”
“军医正在全力救治,但箭矢上似有剧毒,伤口已经发黑肿胀,军医束手无策,只能暂时用草药压制毒素蔓延。”探马急声道。
李定国脸色凝重,转身对周志良道:“周参军,即刻令军中最好的军医携带解毒药材,快马前往贵阳救治王祥将军,务必保住他的性命!同时,增派一万精锐驰援贵阳,由副将吴子圣统领,协助马进忠加固北线防线,防止伊尔德再次率军来犯。”
“末将这就去办!”周志良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拟令。
李定国走到帐外,秋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动着他身上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染上了浓重的秋意,南飞的雁阵排成“人”字形,朝着温暖的南方飞去。他心中清楚,真正的决战已近在眼前——洪承畴的十五万大军已休整完毕,粮草补给充足,随时可能发动总攻;吴三桂仍在曲靖观望,如同蛰伏的猛虎,一旦战局不利于明军,他必然会落井下石;孙可望在南宁暗中作祟,虽已下令压制,却仍有变数;王祥将军重伤昏迷,贵阳防线也面临压力。内忧外患之下,这场战役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他想起安龙城百姓们期盼的眼神,想起将士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身影,想起西山忠魂墓前“忠魂永铸”的碑文,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身冰凉,却让他浑身充满力量。
“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做好备战准备!”李定国的声音沉稳有力,在秋风中传遍大营,“加固营寨,检修军械,每日加强操练,随时迎接清军的总攻!告诉所有将士,黔桂大地是大明复兴的根基,我们身后是千千万万渴望太平的百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遵令!”大营内的将士们齐声应和,呐喊声震彻云霄,与远处衡州方向隐约传来的火炮声遥相呼应,奏响了一场生死决战的序曲。
与此同时,衡州城下,李国英在第一次惨败后,并未善罢甘休。他按照洪承畴的命令,每日派小股部队前往城下佯攻,时而架起云梯佯装攻城,时而用火炮轰击城墙边角,试图消耗明军的兵力与锐气,同时暗中派遣细作混入城中,打探城防虚实。
刘文秀早已识破清军的伎俩,他一面下令将士们严阵以待,轮流守城,保存体力;一面加强城防巡逻,严查细作。几日内,已有三名清军细作被擒获,经审讯后得知了清军的虚实,刘文秀随即调整部署,将火炮与火箭发射器集中部署在清军最可能主攻的东门与南门,同时在城外山林中增派伏兵,准备随时截断清军退路。
这日清晨,李国英再次率领五千清军逼近城下。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手持长枪,望着城头的明军,高声喊道:“刘文秀,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洪大帅十五万大军压境,贵阳、南宁也岌岌可危,你若开城投降,我保你高官厚禄,否则,待城破之日,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文秀站在城头,身着铠甲,神色冷峻,他冷笑一声,高声回应:“李国英,休要痴心妄想!我大明将士,宁死不降!你若有胆量,便尽管攻城,我刘文秀在此等候,定让你有来无回!”
说罢,他抬手一挥,城头上鼓声大作,火箭如雨般射向清军阵中。李国英早有防备,下令士兵举起盾牌抵挡,同时指挥部队后撤。这场佯攻,双方互有试探,伤亡不大,却让局势愈发紧张。
辰州清军大营内,洪承畴收到李国英的禀报,得知刘文秀防守严密,且城中粮草充足,心中愈发焦躁。他召集伊尔德、佟图赖等将领议事,沉声道:“刘文秀坚守衡州,拖延时日,若再不能破城,待李定国整合兵力完毕,我军将陷入被动。三日之后,全军出击,左路伊尔德部猛攻贵阳,牵制马进忠;右路佟图赖部佯攻永州,分散明军兵力;中路主力随我亲征,全力攻打衡州,务必一举破城!”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领命,神色凝重。洪承畴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场战役,关乎大清在南方的统治,他输不起。
而在曲靖平西王府,吴三桂正与谋士方光琛对坐饮酒。方光琛身着青色长衫,面容瘦削,眼神狡黠,他端起酒杯,笑道:“王爷,洪承畴已决定大举进攻衡州、贵阳,李定国腹背受敌,局势堪忧。此时若我军出兵东进,夹击李定国,定能立下大功,清廷必会重重封赏。”
吴三桂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沉声道:“洪承畴老谋深算,李定国骁勇善战,二者相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若我军贸然出兵,胜则功高震主,清廷未必容我;败则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传令下去,大军继续驻守曲靖,加固营寨,摆出东进姿态,却按兵不动。密切关注衡州、贵阳战局,待局势明朗后,再做决断。若李定国胜,便继续与他保持‘互不侵犯’之约;若洪承畴胜,便率军东进,抢夺战果,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爷高见!”方光琛躬身行礼,心中暗赞吴三桂的深谋远虑。
南宁城内,白文选已按照李定国的命令,收缴了孙可望麾下的半数军械。孙可望得知消息后,气得暴跳如雷,却又不敢公然反抗——白文选麾下兵力远超于他,且城中将士多拥护李定国,他若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孙可望坐在府中,面色铁青,副将张明、李虎站在一旁,神色忐忑。孙可望咬牙切齿地说道:“李定国小儿,竟敢如此羞辱于我!若不是看在眼下清军势大,我定要率军攻破安顺,取他狗命!”
张明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如今我们军械被收缴,兵力不足,不如暂且隐忍,暗中联络洪承畴,若清军能攻破衡州、贵阳,我们再里应外合,投靠清廷,定能获得高官厚禄。”
孙可望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点了点头:“好!你即刻派人前往辰州,联络洪承畴,就说我愿率部归顺,若清廷能封我为王,我定当协助清军剿灭李定国!”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黔桂大地悄然酝酿。洪承畴的十五万大军即将全线出击,李定国率领明军严阵以待,吴三桂在曲靖观望,孙可望暗中勾结清军。黔桂大地的命运,南明的国运,都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中,迎来决定性的转折。而李定国知道,他和他的将士们,必将用鲜血与忠诚,在历史的长河中,书写一段可歌可泣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