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时,沈辞和凌火终于走出了密林。
眼前是片开阔的河谷,一条清澈的溪流穿谷而过,溪水在晨光里泛着碎金般的光,岸边的芦苇丛上沾着露水,被朝阳染成了暖橙色。这便是青溪镇外的青溪,名字雅致,景致也如名字般清丽。
“过了这条溪,就是青溪镇了。”凌火指着溪对岸的袅袅炊烟,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一丝放松。他身上的泥浆早已干涸,结成一块块深色的痂,红衣皱巴巴的,唯有背后的木匣依旧妥帖。
沈辞望着溪水,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火。这一路奔逃,他几乎是靠着凌火的搀扶才走到这里,此刻只想瘫在地上睡上三天三夜。
“先喝点水。”凌火看出他的窘迫,弯腰掬起一捧溪水递到他面前。溪水冰凉甘甜,沈辞贪婪地喝了几口,才觉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两人沿着溪边慢慢走,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卵石滩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沈辞看着凌火沉默的侧脸,突然想起个事:“你说青溪镇有认识的人,是谁啊?”
“一位故人。”凌火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师父的老友,姓苏,在镇上开了家药铺。”
沈辞了然。想来是能信得过的长辈,否则以凌火的性子,不会轻易投奔。
过了溪上的石板桥,青溪镇的轮廓渐渐清晰。这镇子比青石镇小些,却更整洁,沿街的房屋多是白墙黑瓦,门前种着花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闻着让人安心。
凌火带着沈辞穿过主街,在镇子东头找到了那家药铺。铺子不大,门楣上挂着块“苏安堂”的木匾,字迹温润,透着股书卷气。门口摆着两盆兰草,叶片上还挂着露水。
凌火上前轻轻叩了叩门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穿着浅绿色的布裙,眼睛像溪水般清亮。“你们找谁呀?”
“请问苏老先生在吗?”凌火微微欠身,语气恭敬,“我是琼山来的,姓凌。”
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忙把门打开:“原来是凌哥哥!爷爷等你好几天了,快进来!”
两人跟着小姑娘走进药铺,迎面是个柜台,上面摆满了药罐和药碾子,墙上挂着泛黄的药草图。柜台后坐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戴着老花镜翻看着药书,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凌火时,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小火!可算把你盼来了!”老者放下书,快步走过来,抓住凌火的胳膊上下打量,“瘦了,也黑了……路上受苦了吧?”
“苏爷爷。”凌火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见到了亲人,“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说这些干啥。”苏老先生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沈辞身上,“这位是?”
“他叫沈辞,是我的朋友。”凌火介绍道,“路上遇到些麻烦,想在您这儿叨扰几日。”
“快请坐,快请坐。”苏老先生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又让小姑娘去倒茶,“外面风大,先进屋暖和暖和。有什么事,喝了茶慢慢说。”
沈辞坐下后,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苏老先生。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指上布满老茧,却很灵活,眼神虽然有些浑浊,看人的时候却透着温和与精明,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小姑娘端来茶水,又端上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香气扑鼻。沈辞确实饿了,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比客栈里的更合口味。
“尝尝,这是青溪特有的金桂做的。”苏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你这模样,不像跑江湖的,倒像是……京城来的贵公子?”
沈辞心里一惊,没想到这老者眼光这么毒。他看了眼凌火,见对方点头,便如实道:“晚辈确是京城来的,家父是京兆尹沈毅。”
“沈大人?”苏老先生愣了愣,随即笑了,“原来是沈大人的公子,失敬失敬。沈大人是个好官,老夫早年去京城送药,还受过他的恩惠呢。”
沈辞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顿时觉得亲近了不少。
凌火见气氛缓和,才将黑风崖的遭遇、墨尘的阴谋以及影阁的追杀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离火剑和离火诀的细节——这等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苏老先生听完,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影阁的人竟如此猖獗……看来江湖是真的不太平了。”他叹了口气,看向凌火,“你师父临终前托我照拂你,放心住下吧,有苏爷爷在,青溪镇还没人敢撒野。”
“多谢苏爷爷。”凌火站起身深深一揖。
“谢什么。”苏老先生摆摆手,“你们先去后院歇歇,我让丫头给你们收拾两间房,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饭好了我叫你们。”
小姑娘领着两人往后院走,穿过药铺的侧门,是个雅致的小院子,种着几株翠竹,墙角有口井,井边搭着晾药草的架子。院子两侧各有一间厢房,收拾得干净整洁。
“凌哥哥,这是你的房间,那位公子住隔壁。”小姑娘指着左边的厢房,“热水我这就去烧,衣服的话,爷爷有几件新做的长衫,应该合身。”
“多谢你,阿竹。”凌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阿竹脸一红,转身跑开了。
沈辞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墙上挂着幅山水画,透着股宁静的气息。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翠竹,突然觉得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没多久,阿竹端来热水,还拿来两套青布长衫。沈辞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只觉得浑身舒泰,之前的疲惫消散了大半。
走出房间时,凌火也换了衣服,青布长衫衬得他身形更挺拔,脸上的泥污洗去后,眉骨的划痕更清晰了,却添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苏爷爷说让我们去前堂用饭。”凌火道。
两人走到前堂,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碟炒青菜,一碗炖豆腐,还有一盆香喷喷的鸡汤,冒着热气。
“快吃吧,补补身子。”苏老先生把鸡汤往他们面前推了推,“阿竹她娘走得早,这丫头跟着我苦了些,手艺倒是不错。”
沈辞尝了口鸡汤,味道醇厚,带着淡淡的药香,显然是加了补药炖的。他看了眼苏老先生温和的笑容,又看了看身边低头吃饭的凌火,突然觉得,这青溪镇或许真的能成为他们暂时的避风港。
饭桌上,苏老先生没再多问江湖事,只跟他们聊些青溪镇的趣闻,说溪边的鱼最好钓,后山的草药最提神,说得沈辞心里痒痒的,竟生出几分在此长住的念头。
吃完饭,阿竹收拾碗筷时,苏老先生突然对凌火道:“小火,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样东西给你。”
凌火跟着苏老先生走进书房,沈辞则留在堂屋,看着窗外的阳光穿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心里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