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密云遮月，星光俱无！天色幽闷，便是虫、鸟也都不愿鸣叫！似乎一场暴风骤雨，正在来临！
石府大门前高挂着猩红色灯笼。此时，外来之客，早已散尽。三名家奴忙了一整天，终于得闲，正在门厅里打着哈欠。
在他们头上，那灯笼的红光，仿佛血一般洒在他们身上！于这深夜之中看去，颇显诡异！
已近子时，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偶尔从远处深巷之中传来几声犬吠。
突然，几条黑影自暗处窜出！顺着石府大院高墙之下，朝大门方向疾速潜行！速度虽快，却无声无息！直到抵近门厅，便在石狮子旁边，灯影里隐住身形！
那三名家奴毫无察觉，其中一名年长些的，坐于最前，闭着双眼，以手托腮，竟似已然睡着了！
一名黑衣人忽然自石狮子后面转出，一家奴抬头刚巧看到！大惊之下正待叫嚷，却见黑影一晃，那黑衣人便已然到了他身前！
只觉一道劲风扫过，他颈下一凉，便已叫不出声了！他急以双手掩住脖颈，却掩不住鲜血如泉水般急涌而出！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名家奴，也被一只峨眉刺洞穿后脑！随后，另一黑衣人来到那熟睡之人身后，以一条胳膊，从后面猛然勒住他脖子！
往上一提，用力一拧！只听“咯嚓”一声，便扭断了！弹指之间，三名狗奴便已命赴黄泉！
此时，自对街走来一位白衣公子同一位身高丈二的壮汉，身后跟随四名手持兵器之人，也同门厅上的黑衣人一般打扮！来人正是司马长缨与马乘风二人！
来至门厅之前，一名黑衣人上前抱拳禀道：“石府四门俱已拿下！”司马长缨冷冷地道：“严把各处门墙，勿使走脱一人！”
黑衣人回了一声：“得令！”便转身立时吩咐下去。司马长缨回过头，对马乘风道：“二弟，该你出手了！”
马乘风闻言大喜！叫了声“好！”只见他大踏步来在门厅之内，抬腿只一脚，便将那朱漆大门踹得四敞大开！司马长缨和众黑衣人俱各燃起火把，紧随其后进入石府院中，接着，又将大门关闭！
石府之中，几个丫鬟、小厮见到马乘风如同凶神恶煞般直闯而入！又有许多黑衣人闯入府中，手中各持刀剑！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一起发喊！
厢房之内听得喊声，欲待探看究竟。刚一出门，便被几把刀剑压住了脖颈！其余人等见状，亦都龟缩屋内，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石府正堂及两侧厢房之内俱是灯火通明。正堂之前摆放一面供桌，供桌正中只摆放一方神位，香炉、供果早已齐备，却设于神位侧前方，而神位正前方反倒是空空如也！马乘风不知何故。
司马长缨道：“他与我们习俗大有不同！我等供奉祖先神明，最多也只奉三牲祭礼。而他神位之前之所以还空置，是要等到子时，摆放生人头颅的！”
此话，如同冬夜寒风，冷冷吹过众黑衣人之间！使这些人全身俱为之震颤！虽因黑衣人皆以黑巾蒙面，不能见其表情，然其眼中暴怒之火，却已能将整个石府化为灰烬！
马乘风听得司马长缨之言更是怒不可遏！他双目圆睁，高声喝骂道：“似这等畜生不如的鸟人！哪来的什么祖宗神明！”
随着飞起一脚，将那供桌踢飞起来，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尚觉不解气，又去踩那灵牌！
忽听得内堂之中有人厉声喝道：“何方蟊贼如此大胆！竟敢夜闯石府！”马乘风循声看去，只见内堂之中三、五个手持兵刃之人冲了出来！
当先奋勇者，正是白日里驱赶乞丐的蛤蟆眼！只是他刚看清院内阵势便现胆怯之色，便即后退两步，再不敢上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衣饰奢华的老者和一位锦衣中年男子，说话的便是那老者！
但见那老者生得好生怪异！一对三角眼，眼窝深陷之中竟是一对如恶狼一般的绿色眼珠！鹰钩鼻子薄嘴片，颌下是一部黄得发红的卷曲胡须！
马乘风一见便觉抓心！瞪眼骂道：“果真是个老妖精！你来得正好，站在那里，待马二爷收了你！”便舍了灵牌，提起双戟就要上前！
忽听身后司马长缨道：“二弟且住！”马乘风只得强压怒火，站在一旁，气呼呼怒目而视！
司马长缨走上前冷声道：“隐星堂堂主，司马长缨！听闻荆州石府主人生辰，特来贺喜！”
那老者见司马长缨虽说贺喜，却言语冷峻，面上并无半点喜气！看他一众人等也全是一身杀气，虎视眈眈！心知绝无好事，便道：“既是贺喜，怎又毁我祭礼，是何道理？”
司马长缨厉声道：“无耻老贼！你以为我是为你贺喜吗？我是向那些惨死你手的冤魂贺喜！只因你之生辰，便是死日！今夜，我隐星堂要以你石府之血，祭奠众冤魂在天之灵！”
石老爷闻言大怒！方待喝骂，却被他身旁锦衣人拽了拽衣襟，便立时停住，顺其眼神方向看去……只见厢房之中又走出几名黑衣人，所提兵刃之上鲜血沥沥！
见此情景，他忽又想到，以他府宅之大，夤夜遭袭，四门之内竟然毫无动静！加之这石老爷，也算得老江湖了，可“隐星堂”的名号却是从无耳闻！
且这府中上下，仆役护院都是他从各处网罗而来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高手！然到此时，却连报信的都不见一个！
念及此，他不禁头皮发麻！连忙回头与那锦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微一点头，便转身奔内堂而去！司马长缨并未阻止。
石老爷因而换了一个腔调，满面堆笑道：“原来是司马堂主驾临敝府，老夫当真失敬了！然少侠方才所言惨死、冤魂等语着实耸人听闻！想老夫虽曾行走江湖，所做皆属正当生意！也曾稍有用强，却实属迫不得已！因此上获罪于哪路豪杰，实非所愿！还请少侠详查，莫为小人蒙蔽，以致污了英名！”
他正说时，一名黑衣人来到司马长缨近前禀道：“石府内一干人等俱已受制！内中也有几个逞凶的，属下们已经处置！”司马长缨命道：“皆押来此处！”黑衣人得令而去。
司马长缨冷笑着对石老爷道：“你果真善辩！似你这等人，我本不愿与你多费唇舌！然我隐星堂做事一向秉据依理，从无冤屈良善！你且稍待，只等你府中之人到齐，我必让你拜服！”
石老爷闻言大笑道：“司马堂主好急的性子！也罢，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荆州地界，妇孺皆知，我石某人手眼通天！上下八成，黑白两道莫不给老夫三分薄面！可外人并不知晓，我虽似颇有威风，可明神暗鬼、衙门、码头皆须打点照应！这些人虽对老夫唯命是从，老夫却从不愿轻易相烦！况石某本就急公好义，最喜结交各路英雄好汉！所以今日司马堂主但有吩咐，老夫莫敢不从！”
他一面说着，一面暗中扫看周围动静。这番话软中带硬，颇多暗示！他自信隐星堂这一众人等，只是初出江湖！尤其司马长缨，一副白面书生，涉世未深的模样！
不过是凭一腔热血纠集一班不知深浅的狂徒，任性胡为！砸明火，敲竹杠，所图无非是讹诈财货而已！于是便示之以强，许之以利，欲收兵不血刃之效！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对面之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全没一点反应！马乘风一直用那双老虎眼瞪着他，那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正堂两侧廊道之内，传来呵斥之声由远及近！其中亦有妇女哭泣与男子呻吟之声，同众多脚步声间杂一处！石老爷仔细看去时，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他全府上下，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自廊道内不断走出！内中还有几名家奴护院为人搀扶，抱胸捂腰，龇牙咧嘴，想是着伤在身！被七、八名手持兵刃的黑衣人押着前行！
石老爷的几房妻妾侍婢走在最前！一见石老爷站在堂前，其中一人便上前呼叫，哪知刚叫了一声“老爷！”便被一名黑衣人以刀柄猛击肚腹！那女子立时佝偻在地，口不能言！余者骇然！皆低下头，莫敢做声！
黑衣人令众人在两侧跪了一地！石老爷大怒，叫道：“休伤我小妾！”便欲上前！却忽听司马长缨淡淡地道：“你且休急！看我道出你的隐秘，叫你无所遁形！”
然后，司马长缨便自袍袖之内取出一本册子，翻开念道：“你本名石光祖，而石姓乃是胡夷羯族大姓！西晋末年，五胡乱华，祸乱天下！羯族尤甚，嗜血好杀！吃人成性！以致人神共愤，几被灭族！你石光祖便是其中一支余孽！大梁太祖开平四年，也就是三十四年前，你辗转到山西太原城。为掩人耳目，改名石京，与侯敬忠二人俱拜在晋南狂刀刘光复老侠客门下。然刘老侠客却不知那侯敬忠与你同是羯族后裔！你二人口蜜腹剑，三年之间哄骗刘老侠客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
念到此处，司马长缨略停了停，抬眼看了看石光祖。只见他面目抽搐，嘴唇不住抖动，颤声道：“这些事，你何以得知？”
司马长缨不予理睬，继续念道：“刘老侠客视你二人如同己出，却不料你二人恩将仇报！竟设计毒害刘光复，并尽杀其全家，而夺其家财！而后，你以此为根基，使侯敬忠留守太原，自己却来到江陵地面，以刘氏刀法横扫群豪！你也曾设粥棚、施救济，却是为了得一个乐善好施的美名！背地里却做尽巧抢豪夺，草菅人命之事！逼走城东三十二户农人，霸其田，使其流离失所！暗害古宁街七名商户，夺其业，使其家破人亡！”
此时，石光祖那双三角眼里似乎要迸出血来！阴笑道：“此皆子虚乌有，毫不足信！”
司马长缨只是冷哼一声，接着念道：“此等作为，罪只你与侯敬忠而已，不及府上众人，然……！”
司马长缨之前只是朗声而读，此时却突然声色俱厉，在场众人也骤感心神凛然！
只听司马长缨念道：“十二年前，也就是明宗长兴三年，你开始在石府设祭，供奉你羯族先祖！依你族例，所用皆是人血人头！是以每逢年节及你生辰之日前后，江陵各地必有人口走失！在你府中子时之前与别家无异，一到子丑之间便是地狱魔窟！各地方被掳骗而来的男女，皆被你等称作“两脚羊”！就在石府厨房之中被剖心挖腹，剥皮肢解！而后做熟，再由全府上下分而食之！更为可恨的是你曾说过，“两脚羊”吃鲜而不吃死！因此所有献祭之人皆是在活着时惨遭屠戮！”
司马长缨将那册子合上，放进袍袖之中。接着道：“像你这样如蛇蝎妖魔一般，所为之事，虽禽兽亦不忍为之！虽有小善偶施于众，岂能掩大恶于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