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德的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剑,直直刺向柳玉蓉,殿内最后一丝暖意仿佛都被这眼神抽干。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柳玉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那张平日里骄矜美艳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纸一般的惨白。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不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
皇帝的金吾卫早已将张茂那奴才的供词呈了上来,一桩桩一件件,桩桩指向柳家,件件都离不开她的授意。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皇帝,这次竟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薛兮宁,当着满朝勋贵命妇的面,将她的脸皮一层层撕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怎么,柳侧妃是觉得朕在冤枉你?”萧明德的语气愈发冷厉,他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柳玉蓉的心尖上,“还是说,你以为派个管事带着家丁去砸了别人的庄子,打伤了人,抢了东西,事后只要把罪责推到下人身上,便能高枕无忧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众人看向柳玉蓉的眼神瞬间变了,从原先的看戏,变成了鄙夷与惊惧。
他们惊的是柳家的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横行霸道;惧的是帝王的雷霆手段,显然他早已洞悉一切,今日设宴,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柳玉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也无法让她从这无边的寒意中挣脱。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狡辩,只会死得更惨。
皇帝要的不是真相,真相他早已握在手中。
他要的是她的低头,是柳家在薛兮宁面前的彻底臣服。
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在一片死寂中,薛兮宁终于动了。
她缓缓从座位上起身,那张清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一双杏眼红得像兔子,却倔强地望向柳玉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侧妃娘娘,臣女……臣女的庄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此横祸?”
她一开口,就像是拉开了泄洪的闸门。
积压在心口的委屈与愤怒瞬间喷涌而出。
“我那庄头,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为薛家忠心耿耿一辈子,就因为拦着不让你们的人抢东西,便被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至今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还有我那几个丫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何其无辜,被你们的人吓得当场痴傻,日日夜夜只会哭喊着‘别打我’!”
“庄子上新收的粮食,我父亲生前最爱的那几盆兰花,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支碧玉簪……全都被他们抢了、砸了!那可是我母亲的遗物啊!”
薛兮宁的声音由低到高,由哽咽转为嘶声控诉。
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孤女,而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奋起反抗的幼兽。
每一句话都饱含着血与泪,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众人心头。
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溅开一朵朵绝望的水花。
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远比任何冰冷的证据都更能打动人心。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后都微微侧目,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贵妃更是直接拿出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
萧明德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震。
“好一个刁奴!好一个无法无天的柳家!”他怒极反笑,眼神却冷得像腊月的寒风,“来人!将那个叫张茂的奴才给朕拖进来!”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早已被打得半死的张茂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进来。
他浑身是血,瘫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都是奴才自作主张,与侧妃娘娘无关,与柳家无关啊!”
柳玉蓉看到张茂的惨状,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萧明德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对着殿外的禁军统领冷冷下令:“欺主瞒上,罪加一等。拖出去,就在这殿外,给朕杖毙!让所有人都听听,这就是背主求荣、构陷忠良的下场!”
“遵旨!”
张茂的哀嚎求饶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被堵住嘴的呜咽和身体被拖拽的摩擦声。
很快,殿外就传来了沉闷而有节奏的击打声,以及骨头碎裂的恐怖声响。
那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让殿内本就压抑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弥漫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今日杖毙一个奴才,是杀鸡儆猴,是在警告柳家,也是在警告在座的所有人。
柳玉蓉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一声声杖击,仿佛是打在她自己的身上,打在她柳家的颜面上。
羞辱、恐惧、愤怒、不甘……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缠住,让她无法呼吸。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一软,便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娘娘!”她的贴身侍女尖叫着扶住了她。
这一晕,时机恰到好处,既保全了最后一点体面,又避开了接下来更难堪的局面。
然而,殿内众人却只是默然地看着,眼神各异,有同情,但更多的却是心照不宣的嘲讽。
谁都看得出,这场晕厥,是真是假,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直站在柳玉蓉身后的柳婉馨,气得指尖都在发抖。
她恨柳玉蓉不争气,更恨自己无力回天。
眼看柳家势力在此事上被皇帝狠狠敲打,她本想上前说几句转圜的话,可接触到萧明德那冰冷的眼神,以及殿外尚未停歇的杖击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中焦灼如焚,却无计可施。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晕倒的柳玉蓉身上,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和沉默时,谁也没有料到,另一边的薛兮宁,那个刚刚还义愤填膺、声泪俱下控诉的女子,突然双眼一翻,身子晃了两晃。
紧接着,只听“咣叽”一声闷响,她竟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的声音比柳玉蓉倒地的声音还要实在几分。
“小姐!”白弄夏的尖叫声比刚才柳玉蓉的侍女还要凄厉百倍,几乎要掀翻大殿的屋顶,“小姐您怎么了!您醒醒啊!御医!快传御医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和贵妃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错愕与不解。
刚刚还怒火中烧的萧明德,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困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一个晕了,尚可说是羞愤交加,难以承受。
可这另一个,前一刻还气势如虹,怎么后一脚也跟着晕了?
是悲伤过度,还是……另有图谋?
一时间,殿内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原本清晰明了的局势,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晕倒,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场由一个庄子引发的风波,似乎远未到落幕之时,反而拉开了一场谁也看不懂的、更加莫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