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是和朋友聚会时,记录朋友讲述少年时期的亲身经历)
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吧。那会儿,我家在镇上,房子是老式的平房,一排三间,中间堂屋,两边是卧室。我爸妈在镇上做点小生意,忙得很,经常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来。我就一个人住东边那间屋子,自己走读上学。说是一个人住,其实也就晚上,白天家里也常有人来串门,倒也不觉得多怕。
那间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靠墙一张老式的木头床,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床头挨着墙。床对面是张书桌,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还有一扇小窗户,对着外面的小院。最要命的是,那床的蚊帐,是那种老式的、四角用绳子挂在床头的布帐子,不是现在这种纱网的。晚上睡觉,把四角一拉,帐子就垂下来,把床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个口子钻进去,然后把口子也系上。一进帐子,就像进了个小房子,夏天防蚊子,冬天还挡风。可就是这蚊帐,后来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那晚,我记得特别清楚,是农历十五左右,月圆之夜。月亮又大又圆,像一盏巨大的、悬在天上的气死风灯,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地上树影子清清楚楚,连瓦片的纹路都能看清。我晚上复习到挺晚,记得是做数学题,做了好久才做完,脑子有点懵。关了台灯,钻进蚊帐,躺下就睡着了。那晚我没做梦,睡得挺沉。
可就在半夜,具体几点我不知道,我突然就醒了!不是被声音吵醒,也不是被光亮醒,是……是那种毫无征兆的、从灵魂深处炸开的惊醒!就像有人在我脑子里猛地按了一下开关,我“唰”地一下,眼睛就睁开了!
我一睁眼,心就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头顶上方,蚊帐的外面,站着一个东西!
一个黑漆漆的、人形的轮廓!
它太高了!我目测,少说有两米五!甚至更高!它就那么直挺挺地、无声无息地站在我床边,整个身体的轮廓在惨白的月光下清晰得可怕!它极其壮硕,肩膀宽得不像话,像两扇门板,整个上半身的影子几乎把半边蚊帐都遮住了。它身上没有细节,没有五官,没有衣服的褶皱,就是一团纯粹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用墨汁泼出来的剪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实体感。
最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它的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那只手也大得离谱,像蒲扇一样,正搭在蚊帐的布上!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厚实的蚊帐布,被它那只手从外面推得向内凹陷下去一大块!就像……就像有人在外面用手指头戳气球,那布被顶得快要破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从我的脚底板“嗖”地一下窜了上来,像一道高压电流,瞬间流遍全身每一个毛孔!我头皮“嗡”地一声,所有的头发都炸了起来,后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竖着,整个人僵在床上,血液都好像凝固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那声音大得吓人!
它要进来了!它要掀开蚊帐!
求生的本能,在那一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我反手就把我头底下那个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只顶着蚊帐的手,狠狠地甩了过去!同时,我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双脚蹬地,一步就蹿到了床尾,一把就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啪”地一声,把灯给打开了!
“啪!”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死死地盯着床的方向——
空的!
蚊帐好好地垂着,四角的绳子系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被掀开的痕迹!那个两米多高、壮硕如山的黑色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除了我的书桌、椅子、墙上的海报,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一切,仿佛只是我一个极度逼真的噩梦!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冷汗,衣服都湿透了,背靠着墙,腿一软,差点滑坐在地上。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床角,脑子里一片空白,全是刚才那恐怖的轮廓和那只顶进来的手。
“是梦……是梦……”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想让自己相信。
可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到了地上。
我刚才甩出去的那个枕头,没有飞到床对面,也没有掉在床尾。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躺在我的床边,紧挨着床腿的地上。
离我刚才甩出去的方向,完全不对!它应该飞向床的另一侧,或者掉在床尾。可它却像被什么东西接住,又轻轻放下来一样,不偏不倚地,就放在了床边最靠近我的位置。
一股比刚才更冷、更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把我冻僵了。我甩枕头时用的是反手,力道极大,枕头不可能自己拐弯飞回来再轻轻放下!
不是梦!那东西真的存在过!它真的接住了我的枕头!或者……它根本就没动,只是我的动作在它面前,像个笑话!
“啊——!”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抓起地上的枕头,连滚爬爬地冲出房间,一头扎进外面的黑夜里。我根本不敢回头,只想着跑!跑出这个家!跑得越远越好!
我穿着睡衣,光着脚,手里攥着枕头,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跑过寂静的街道,一直跑到镇上唯一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卖部。老板是个大叔,看我这副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让我进去,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语无伦次地跟他讲了刚才的事,他半信半疑,但看我吓得魂不附体,就让我在他店里待着。我一夜没敢合眼,缩在柜台后面的小椅子上,死死地盯着门口,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我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听我说完,脸色也变了。她不信鬼神,但看我这样子,也觉得邪乎。她带我回了家,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她又请了村里的老人来看。老人围着我的床转了好几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最后叹了口气,说:“孩子,你这屋子,位置不好啊。床头正对着墙外那棵老槐树,树影子晚上能照进窗户,正好压在你床头。老话说,‘树压床头,鬼魅缠头’。那树活了几十年,根深叶茂,底下……说不定有东西。那晚月光太亮,树影子投进来,许是让什么东西借了形,显了影。你那枕头……”老人摇摇头,“有些东西,碰了活人的东西,会留下‘气’,它不敢久留,所以你一开灯,它就散了。但那‘气’还在,所以枕头会掉在原地。”
我妈将信将疑,但为了让我安心,还是把我的床挪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彻底避开了那扇窗户和外面的槐树影。
从那以后,我整整一星期没敢再回那间屋子睡觉。晚上就睡在亲戚家,或者干脆在小卖部赖着。那一星期,我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总觉得有两道冰冷的视线,在月光下,无声无息地追随着我。
后来,床挪了,我也回去了。但那间屋子,再也没法让我感到安全。尤其是月圆之夜,只要月光照进来,我就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个床角,看那蚊帐是否完好,看地上有没有一个不该出现的枕头。
那个两米多高、黑漆漆的轮廓,那只顶进蚊帐的手,和那股瞬间流遍全身的冰冷触电感,成了我少年时代最深的烙印。它告诉我,有些恐惧,不是源于黑暗,而是源于你最熟悉的地方,在最平静的时刻,突然向你展露的、那深不见底的、无声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