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是和几位朋友聚会时,一个朋友讲述的亲身经历)
前年夏天,具体几月我记不清了,反正是那种闷热的、空气都像凝固了的天气。我和几个老同学,都是打小一块长大的,约好了在他家楼下小广场聚一聚。他家是那种老式的居民楼,楼下有个小空地,摆了几张石桌石凳,夏天晚上,左邻右舍都喜欢在那儿乘凉、下棋、唠嗑,挺热闹的。
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从晚上七点多,一直喝到十一点多。啤酒瓶子堆了一桌子,烟头扔了一地。喝得那个痛快啊,天南海北地侃,从当年谁暗恋班花,扯到谁现在做生意发了财,越喝越热,越喝话越多。我喝得特别多,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走路都打晃,两条腿跟踩在棉花上似的,使不上劲,话也说不利索了,就一个字:“爽!”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膀胱胀得像要炸开。我抬头看了眼楼上,我那朋友家的灯早就黑了。我知道他爸妈年纪大了,睡得早,这会儿肯定都睡熟了。我这副醉醺醺的样子,要是敲门去他家上厕所,吵醒他二老,太不礼貌了。我寻思着,楼下这空地,这么大,黑角落多的是,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一下,完事就得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兄弟们打了个招呼:“哥几个,我……我找个地儿,放个水……” 说完,就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后面那片更黑的角落走去。那里堆着些杂物,有废弃的自行车,还有几堆破砖头,平时没人去,正好。
我解开裤腰带,对着墙根儿,痛快地放了水。等完事儿,我感觉更晕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躺下。我干脆就顺着墙根儿,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那会儿是夏天,地上还带着白天的余温,坐上去倒也舒服。我背靠着墙,头一歪,眼睛一闭,就想就这么眯一会儿,等酒劲过去点,再回去找兄弟们。
我就这么闭着眼,意识在清醒和昏沉之间浮浮沉沉。周围的声音,远处的车声,近处的虫鸣,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几分钟,也许有十几分钟。我突然毫无征兆地,就睁开了眼睛。
就在我身边,紧挨着我,坐着一个老太太!
我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可喝多了,身体不听使唤,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屁股。我借着从楼道里透出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她。
她就那么并拢着双腿,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离我不到半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样式很老的深蓝色斜襟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插着一根银色的发簪。脸上皱纹很深,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蜡黄色,眼睛眍䁖着,眼神浑浊,直勾勾地看着我。
按理说,大半夜的,荒郊野地(虽然就在楼下),突然冒出这么个老太太,我应该吓得魂飞魄散才对。可我当时喝得太多了,脑子里那根叫“警惕”的弦,早就断了。酒精麻痹了我的恐惧,我看着她,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点眼熟?或者说,这场景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信息,就把它当成了一个正常事件。
她看了我一会儿,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然后,她突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青筋毕露的手,那手指又细又长,指甲缝里还有点黑泥。
“小伙子,”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生锈的铁片在刮玻璃,听得人耳朵里发痒,“咱俩玩个游戏吧。”
我晕乎乎地“嗯”了一声,像个听话的孩子。
“玩剪刀石头布,”她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发黄的牙,笑了一下,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画上去的,“你要是输了,就跟我走一趟,我有话跟你说。要是你赢了,我就走,不打扰你。”
我脑子里一片浆糊,心想:“玩就玩呗,还能玩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玩不过个老太太?” 我没多想,甚至觉得这挺有意思,酒劲上头,人有点傻乎乎的兴奋。我晃晃悠悠地抬起手,那只手也抖得厉害,比划着说:“行……行啊,来就来,我让你……我让你先出!”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我晃了晃拳头,喊道:“石头、剪刀、布!”
我的手比划成了“布”——一张摊开的手掌。
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一股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吹得我后脖颈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看向老太太的手。
她出的,是“剪刀”。
两根细长、惨白的手指,像两把生锈的、要剪断我喉咙的剪刀,直直地戳向我的“布”。
我输了。
“你输了。”老太太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得意和……满足。她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两点幽绿的光在闪烁。她那只出“剪刀”的手,没有收回去,反而慢慢地、慢慢地抬了起来,那只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朝着我的手腕伸了过来。那速度很慢,但每移动一寸,都让我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血管往上爬。
就在她的指尖,距离我的皮肤只有几厘米,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要碰到我的时候——
“王猛!王猛!你死哪儿去了?!啤酒没了,快去买啊!”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从广场那边传来!是我那朋友的大嗓门!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笑骂声由远及近。
那老太太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她那只伸向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张蜡黄的、浑浊的脸,在楼道透出的微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刺骨。
然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像一团被风吹散的烟雾,从边缘开始,迅速地淡化、消散。那身深蓝色的布衫,那盘起的发髻,那根银簪,都在月光下一点点地化为虚无。
“哗啦”一声,一罐冰凉的啤酒,被我那朋友“啪”地一下,扔在了我脚边的地上。
“哎哟我操!吓死我了!”我朋友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你小子蹲这旮旯旯发什么呆呢?找你半天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又猛地回头看向刚才老太太坐过的地方——
空的。
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水泥地,和几片被风吹来的枯叶。
“没……没事……”我哆嗦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我指着那个空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刚才……这儿……有个老太太……”
“老太太?”我朋友一愣,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四周,“哪儿有老太太?这大半夜的,谁家老太太会坐这儿?你喝多了,看花眼了吧?走,起来,买酒去!”
其他几个兄弟也围了过来,都笑我:“喝蒙了吧?见鬼了?”
我张着嘴,想解释,可看着他们嬉笑的脸,再看看那空无一物的角落,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真实,却又消失得太彻底。那个冰冷的声音,那双浑浊的眼睛,那要剪断我喉咙的“剪刀”,那瞬间降临的阴风……都像一场无比逼真的噩梦。
我最终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在兄弟们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弯腰去捡那罐啤酒,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刚才老太太坐过的地方。
那水泥地,冰冷刺骨,比周围的地方,至少低了十度。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晚上,独自去那种昏暗的角落了。尤其是喝多了的时候。我总觉得,在那无边的黑暗里,在酒精麻痹的清醒边缘,有些东西,会借着你的醉意和疲惫,悄然现身,向你发出一场致命的“游戏”邀请。而你,或许只差一步,就会输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