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说出这一句话的，正是文师弟，陪在方明月身边的向来沉默寡言的文师弟！
而且，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早已一跃而出，仗剑走向那圆兴师太。
“这个文师弟，怎么也不跟我商议一下呢？”心下嘀咕着，对于同伴的独断专行，尽管颇有些许微词；不过，对于文师弟的率性而为、敢于担当，她的心里，也是极为欣赏和钦佩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方明月也就不再迟疑，紧跟着拔剑而出，陪在文师弟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圆兴。
对于圆兴师太来说，这倒是始料之所未及的了。
不过，以她在江湖上的阅历，大风大浪见多了，对于文师弟的这一声断喝，也只是有点惊诧而已，尚不至于被吓得直打哆嗦。于是，她不再执念于要将长剑举过头顶，向松井下达攻击令；而是剑尖平指，静待着打断她下命令的“客人”。
好几个月之前，在宜山城外，她也曾见过文师弟。
不过，当时跟她交涉的，主要是赵清风的叔父。
因此，对于陪伴在赵氏叔侄一旁的这位年轻人，她倒是没有多大的印象。然而，数月之后长生殿里的这一刻，对于方明月，她已然是极为熟稔的。
考虑到此时情势于己不利，这位师太倒也不急于出手，只是目送着文方二人慢慢走近，继而挡在杨姑娘和钱大哥身前。
眼神对峙好一阵子之后，先是鼻子哼了一下，紧接着，圆兴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小哥，你如此强出头，倒是要跟贫尼算点什么旧账呢？”
文师弟依然右手握剑，左手成掌，搭在右手上，作了一个江湖中常见的拱手理，紧接着冷冷地说道：“此前，文某在一侧，也曾听过师太的一些言辞。在此，谨向师太确认一下，师太可是前代郡主，是否真为成吉思汗的后裔？”
对于方明月来说，这样的一个疑问，数年以来一直都萦绕心间，疑云不散。因此，当文师弟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除了紧握长剑，就是凝神静听圆兴师太的回应了。
“诚如文家小哥所问，”圆兴师太的语气，倒也甚是直爽诚恳，“贫尼出家之前，确实身系前代郡主、系成吉思汗的后人！哦，文家小哥有此一问，也不知有何赐教？”
文师弟怒目而视：“赐教嘛，倒是说不上。不过，就在此前，师太跟杨姑娘说话的时候，先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云云，紧接着，又要恃强凌弱，执意于劫夺人家的祖传典籍。在此，文某只想问一句，蒙元的天下，又从何而来呢？据文某所知，在成吉思汗问世之前的好几百年，那一部《霓裳羽衣曲》，就已经存在了！如此一来，文某只想问一句，师太这恃强劫夺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
“这？这……”圆兴支吾着，片刻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你，你姓文？也不知跟文天祥文丞相如何称呼？”
“文丞相，”文师弟接过话语，“正是在下先祖！”
“贫尼，贫尼早就该想到这一切了。”圆兴师太喃喃低语着，“那，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唉，想当初，世祖对于文丞相还是极为器重的，甚至愿授予当朝大丞相之职。只是，只是……”
霎时，方明月也是思绪如潮：这个圆兴师太，为什么说不下去了呢？遥想一百多年之前，对于文天祥文丞相，忽必烈许以高官厚禄。在他看来，大宋亡国都好几年了，作为前朝丞相，你文天祥还在坚持什么呢？由此看来，尽管身边也有屈膝变节的汉臣，然而，对于文丞相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忽必烈依然是无法理解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就是文丞相的绝笔了。对于宗庙社稷，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由此看来，在一百多年之后，这个圆兴师太，多半也想到了，对于大节大义，那是发自内心的，决不是武力所能够改变的……
“圆兴师太，”只听文师弟凛然道，“前代的事情，多年以前的旧账，现如今，文某可以暂作搁置。眼前的事情，和杨姑娘相关的事情，你知晓该怎么办了吧？”
说着，余光扫向方明月。
方明月暗自寻思道：文师弟的意思，应该就是，目前还不是算总账的时候？是啊，这一刻，以四对二，我方尽管胜券在握。只是，目前依然有一些事情，尚是难以索解。如此一来，倒不如先送对方一个顺水人情，让这个圆兴师太和松井知难而退。他们若不思悔改，继续为非作歹，自有旧愁新账一起算之时。真到了那种时候，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圆兴师太，”方明月淡淡地说道，“和杨姑娘相关的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而我和文兄弟呢，也只是路过这儿，什么也没看见，如何？”
此话一出，大殿上的六个人，一时都屏息凝神起来：是战是和，就在己方的一念之间了！除了兵戎相见，会不会还有另一条路呢？
烛火摇曳，整个长生殿内，除了红烛燃烧时细微的爆裂声，就是六人眼神对峙时的宁静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松井君，贫尼四处云游，漂泊不定。如蒙不弃，自可相伴一段行程……”
这个声音，自然就是圆兴师太发出的了。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还扫了整个大殿一眼，就径直走向大殿门口。
松井一言不发，向杨姑娘躬身行礼之后，步圆兴后尘而去。
对于圆兴的离开，钱大哥不曾出言挽留。
对于松井的离去，杨姑娘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目送，不置一词。
方明月和文师弟既然有言在先，对于圆兴和松井的退去，自然也就是听之任之了。
再过良久，只听那杨姑娘这样说道：“方姑娘、文师弟，二位古道热肠、英风侠烈，为民女纾困解围，请受小女子一拜——”
说着，就要躬身行礼。
也就在这一瞬间，方明月心念一闪：要说古道热肠什么的，钱大哥不是先行一步吗？这一刻，杨姑娘所要致谢的，倒是我和文兄弟？这其中，又有何玄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