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沈同盟
晨雾如薄纱，轻覆大地，衙门前的两尊石狮子沾着露水，朦胧得像披了层轻纱。周韶光站在验尸房檐下，手里攥着父亲遗留的青铜罗盘，指针始终微微偏向西北——那是西山矿场的方向，也是昨夜苏府仓库火光升起的位置。袖中那张从苏府铁盒里取出的兵器图纸，边角被指尖捏得发皱，刀柄处“偃师”二字的刻痕，像极了罗盘背面磨损的古纹。
“周推官，久等了。”清冽的女声穿透晨雾，沈青梧提着个双层皮褡链快步走来，淡紫襦裙外罩的青色披风沾了些雾水，鬓角别着朵新鲜的金桂——是府衙后园刚开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她将皮褡链稳稳放在验尸房的案台上，第一层掀开，露出银质药勺、乌木试火盘、透光的云母片，还有一小罐研磨得极细的草木灰。“《开宝本草》载‘无名异色黑如漆，质重沉水，与金脉伴生’，我母亲生前教我辨此石，光凭眼鼻手，就能断个七八分。”
周韶光连忙从袖中取出两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倒在素白瓷碟中。两碗都是深黑色粉末，乍看并无二致，沈青梧却先伸出食指，轻轻捻起一点妙手斋的粉末，指尖反复揉搓，又凑近鼻尖轻嗅：“你看这粉末，捻之无砂粒感，触之微涩，嗅之有山岩潮湿之气——这是刚从矿脉中采出未久的特征。寻常石粉要么发滑，要么含砂砾，绝无此感。”她又捻起苏府那包粉末，指尖一捻便有细碎金光闪烁，“这包掺了墨金砂，你且看。”说着取过云母片，挑了少许粉末铺在上面，对着窗棂透进的晨雾一照，云母片后竟映出细碎的星芒，“墨金砂性坚，磨碎后遇光呈星芒状，是锻造兵器时增硬的关键，《天工开物》初稿（注：此处为情节适配，取宋代锻造技艺记载逻辑）曾提‘金砂混异石，锻铁可削玉’，说的就是此理。”
周韶光凑上前，只见书页上用小楷写着：“无名异，色黑如漆，质重沉水，生于石下，与金脉伴生。火试之，焰呈青黑，烟带硫磺气，烬后凝结如珠，坚逾精铁。”旁侧还画着幅简笔矿脉图，标注着“西山矿脉多产此石”。“昨日从妙手斋和苏府仓库取的矿粉，我带来了。”他从袖中取出两个油纸包，分别倒在白瓷碟中，都是些深黑色粉末，细看之下，苏府那包粉末里还掺着极细的金光。
朱正提着个铜制小炭炉进来，炉中炭火烧得正旺，通红的炭块将他脸上映得发亮，手里还捧着个陶制风箱：“公子，沈姑娘，炭火备好了！这风箱是柳夫人让阿福特意送来的，说控火更稳当。”沈青梧笑着点头，将乌木试火盘架在炭炉上，先舀半勺妙手斋的粉末置于盘中央，银勺轻轻压平：“《开宝本草》记‘无名异火试有三变：初燃焰青黑，中燃烟带硫磺气，烬后凝珠如铁’。寻常石粉要么无焰，要么燃之呈红黄，绝无此三变。”
朱正好奇地凑上前，沈青梧示意他缓缓拉动风箱。随着风箱“呼嗒”作响，炭火的热力渐渐透过乌木盘传来，先是粉末边缘泛起细微的青烟，紧接着“噗”的一声，青黑色火焰腾地升起，火焰边缘竟裹着一圈诡异的幽蓝，像极了西山矿场深夜的磷火。周韶光眼神骤然一凝，快步走到案前，鼻尖微动——这股淡淡的硫磺气，与陈忠尸身口鼻中残留的腥气隐隐相合，只是尸身之气更浊，显然是混了毒素的缘故。
“别急，看第二变。”沈青梧按住他欲开口的手，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周韶光微微一怔。她继续拉动风箱，火焰烧得更旺，青黑色的烟柱直直升起，凑近闻时，除了硫磺气，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这是无名异与空气中水汽反应的缘故，若混了砒霜，这苦味会更重。”沈青梧解释着，见火焰渐弱，取过一根银簪，轻轻挑起盘中残留物——那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青黑色圆珠，表面光滑如镜，她用银簪轻轻一敲，“当”的一声脆响，圆珠竟毫发无损，“这就是第三变，凝珠坚逾精铁，寻常石粉烬后只会成灰，唯有无名异有此特性。”
周韶光接过银簪挑起圆珠，入手沉重，比同体积的铜钱还要坠手。他忽然想起父亲旧案卷宗里的插图，画着一颗类似的圆珠，旁注“矿中异石，可催化诸毒”。“陈忠体内的毒素，就是靠这东西催化的？”他追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沈青梧点头，又舀半勺苏府的粉末倒入试火盘，这次她特意加了少许清水，粉末立刻变得粘稠如墨：“你看，苏家这包粉末更纯，且经过炮制。”
风箱再次拉动，这次火焰颜色更深，几乎成了墨黑，幽蓝的边缘也更宽，烟柱中硫磺气更浓，还夹杂着一丝金属灼烧的味道。烬后凝结的圆珠比之前更大，表面竟泛着淡淡的金光，沈青梧用银勺敲了敲，声音更脆：“这就是掺了墨金砂的缘故。无名异本身无毒，但它的晶体结构特殊，能加速毒药与血液的融合——寻常砒霜毒发需三刻，加了无名异，一刻便会气绝，且尸身不易检出原毒，只会留下这硫磺气的残味。”她取过之前验尸用的银针，蘸了点残留在盘底的灰烬，银针尖端立刻泛黑，“你看，即便烧成灰烬，它的催化性仍在。”
周韶光眼神一凝，想起陈忠尸身口鼻中那股特殊的腥气，问道：“这气味，和陈忠体内的毒素有关？”沈青梧点头，待火焰渐弱，用银勺挑起一点凝结物——那是颗青黑色的小珠，放在指尖轻轻一捏，竟比铜钱还硬。“无名异本身无毒，但能催化砒霜等矿物毒药的烈性，让毒性发作速度加快三倍，且尸检时不易察觉原毒。”她又舀了半勺苏府的粉末，同样火试，火焰颜色更浓，凝结的珠粒上还带着细微的金光，“这包掺了墨金砂，是锻造兵器的关键配料，古籍载‘以无名异锻铁，可坚如精钢’，苏家造的兵器，就是用了这种配方。”
“可有直接证据，证明这是苏家用的毒？”周韶光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父亲的罗盘——他总觉得这无名异，与父亲当年查的矿难案脱不了干系。沈青梧打开皮褡链第二层，取出一卷泛黄的纸卷，纸卷边缘已有些破损，但上面太医院的朱红印章依旧清晰：“这是我托太医院的旧友李医官抄录的宫中药渣存档。去年冬月，宫中侍卫长张谦暴毙，死状与陈忠一模一样：面色青黑，七窍有微量渗血，口鼻有硫磺气。当时太医院验不出毒，只当是暴病，我母亲当年的学徒偷偷留了药渣，正是这无名异与西域曼陀罗的混合残留。”
她将纸卷摊开，指着其中一行字迹：“你看这里，‘药渣检出西域曼陀罗花粉、无名异残晶’。而苏家的采买账册我已看过，去年十月初六，苏文谦亲自去榷场采买‘贡品曼陀罗二十斤，无名异五十斤’，经手的榷场吏目姓王，正是张谦的远房表亲。更巧的是，张谦暴毙前三天，曾奉命去西山矿场巡查，回来后就闭门不出，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周韶光立刻从怀中掏出苏家账册，翻到十月初六那一页，果然有苏文谦的亲笔落款，字迹与妙手斋账本上“定制纸鹤”的落款一模一样，连“谦”字的最后一笔拖长的习惯都分毫不差。他将两本账册并放在案上，指尖点着字迹：“苏文谦的字迹特征明显，这两处绝对是同一人所写。沈姑娘，你这观察力，比开封府的书吏还细致。”
沈青梧被他夸得耳尖微红，刚要收账册，却见周韶光忽然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处带着常年握刀和罗盘磨出的薄茧，掌心还留着刚才捏圆珠时蹭到的青黑色粉末：“周韶光，开封府推官。此前因你突然出现于妙手斋，我确有疑虑，今日见你辨石如神，又能拿出这般铁证，才知是我狭隘了。”他的眼神真诚，带着几分歉意，“先父当年查案，最看重‘专业’二字，你这般学识胆识，远超同辈，我周韶光，愿与你结为查案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