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乘胜拓土收黔桂 暗潮涌动盟局生
安龙城的晨光,像是浸透了蜜色的暖流,终于洗去了连日来萦绕不散的血腥与硝烟。城门内外,百姓与士兵们并肩清理战场,穿着粗布短褂的老丈推着独轮车,将清军尸体运往城外掩埋;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提着竹篮,捡拾着地上的弹壳与断箭;身着灰色号服的士兵们则扛着砖石,修补被炮火轰塌的道路。他们脸上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角眉梢却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城楼上,崭新的明字大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红底黄字的旗帜被风扯得舒展,边角绣着的祥云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昨日的残破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在宣告这座城池的新生。城墙砖缝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被晨露浸润后,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与城外田野里飘来的青草香交织在一起,成了安龙城重生的独特气息。
中军帐内,李定国正对着摊开的西南舆图沉思。他身着玄色织金铠甲,甲胄上的铜钉擦拭得光亮,腰间悬挂着一柄鲨鱼皮鞘的长剑,剑柄上的流苏垂落,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他面容刚毅,剑眉斜飞入鬓,眼角的细纹里藏着风霜,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在舆图上,仿佛能穿透纸张,望见黔桂大地的每一寸山河。案几上,战果清单墨迹已干,是参军周志良亲笔誊写的蝇头小楷:此战共斩杀清军两万三千余人,俘虏四千余人,其中包括镶黄旗参领巴图鲁、正白旗佐领鄂尔多等三名参领、八名佐领,缴获火炮八门、战马三千余匹、粮草五万石、箭矢十万余支,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三部残军已溃退至南宁、柳州一线,相互观望,各自舔舐伤口,不敢再轻举妄动。而明军自身,战死将士四千二百余人,重伤者一千五百余人,虽付出了沉重代价,却彻底打破了清军的三路合围,稳住了西南战局。
“将军,赵老三将军派人传回急报!”一名亲兵掀帘而入,他身披轻甲,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难掩振奋之色,双手捧着一封密封的密报,快步上前递到李定国面前,“信使是连夜骑马赶来的,说赵将军已顺利收复青溪镇,清军守将张承业弃城而逃,目前正挥师向衡州挺进,沿途州县的清军要么望风归降,要么溃散逃窜,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不少青壮年还主动加入队伍,请求随军出征!”
李定国接过密报,指尖划过粗糙的信纸,感受到上面还残留着信使一路奔波的余温,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沉声道:“周参军,即刻拟令,传与赵老三。”
参军周志良连忙应诺,提笔铺纸。李定国踱步沉吟,声音沉稳有力:“令赵老三,收复衡州后,不必急于扩张,重点做好三件事:其一,安抚百姓,开仓放粮,救济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民众;其二,整顿军纪,命副将陈勇专司督查,严禁士兵滋扰民间,若有违反,无论军衔高低,军法处置;其三,收缴清军遗留的军械粮草,加固城防,修筑防御工事。另外,善待归降的清军士兵,愿意加入明军的,编入辅军,由老兵带队训练;不愿留下的,按路途远近发放路费遣散,严禁滥杀无辜,坏我军声誉。”
“末将领命!”亲兵高声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帐帘晃动间,带进一阵清新的晨风,吹动了案几上的舆图。
刘文秀这时走进帐内,他身着一身半旧的铠甲,肩头的伤已重新包扎,白色的纱布裹得紧实,边缘还渗着一丝淡淡的血痕。他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的面颊添了几分血色,步履也稳健了不少,只是走动时,肩头的牵动仍让他眉头微蹙:“将军,孙可望求见,说有要事商议,此刻正在帐外等候,身边只带了一名亲卫。”
李定国眉头微挑,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轻轻一蘸,墨汁滴落,在舆图上晕开一小团黑点。他略一沉吟,放下毛笔:“让他进来。”
片刻后,孙可望步入帐中。他身着一身崭新的明军铠甲,甲胄上的铜钉擦拭得光亮如新,腰间佩着一柄镶嵌着翡翠的弯刀,一看便知是缴获的珍品。他肩头的擦伤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脸上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眼神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却又刻意收敛着锋芒,显得恭谨有度。他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只是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刻意的谦卑,让人瞧着不真切。“末将孙可望,参见将军!”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恭敬,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
“起来吧。”李定国示意他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不带丝毫波澜,“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孙可望站起身,微微躬身,拱手道:“将军,如今清军大败,西南震动,民心向明,正是我军扩充势力、巩固根基的绝佳时机。末将愿率领麾下亲兵,前往南宁联络旧部刘镇国。刘镇国与末将相交多年,当年一同追随先帝,对末将颇为信服,末将定能说服他归顺将军,率两万余部众加入我军,共同对抗清军。如此一来,我军便可占据黔桂之地,连接成片,与清军形成对峙之势,进可攻退可守,实为上策。”
李定国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心中了然。孙可望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一石二鸟:既是想借联络旧部之功,在明军内部站稳脚跟,戴罪立功;也是想借机收回旧部,重拾往日的势力,为日后图谋埋下伏笔。但眼下,联络刘镇国确实是当务之急——刘镇国率领两万余众占据南宁,地理位置关键,若能将其纳入麾下,明军便可打通黔桂通道,实力大增。而孙可望作为刘镇国的旧主,出面联络自然事半功倍,旁人难以替代。
“此事可行。”李定国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有三事,你需谨记,不得有误。”
孙可望心中一凛,连忙拱手:“请将军示下,末将定当牢记!”
“其一,前往南宁,以结盟为首要目的,许刘镇国副总兵之职,其所部仍由他统领,互不干涉内部事务,只需协同作战,共抗清军,听从安龙城的统一调遣;其二,严禁私下拉拢旧部,扩充个人势力,所有军务调遣、人事变动,必须上报安龙城,经我批准后方可施行;其三,善待南宁百姓,不得滋扰生事,不得擅自征收赋税,若有违反军纪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军法处置,绝不姑息。”李定国的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看向孙可望,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甘尽收眼底。
孙可望心中暗道李定国心思缜密,竟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但他也清楚,如今自己寄人篱下,毫无资本与李定国抗衡,只能暂时隐忍。他当即躬身道:“末将领命!必定谨遵将军号令,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很好。”李定国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我会派白文选将军与你同往,协助你处理结盟事宜,也为你压阵。南宁乃战略要地,不容有失,你们二人务必同心协力,早日促成结盟,稳定南宁局势。”
孙可望心中一沉,果然,李定国终究是对他不放心。白文选是李定国的心腹大将,足智多谋且忠心耿耿,有他在身边,自己任何小动作都难以施行。但他也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道:“多谢将军周全,有白将军相助,大事必成!”
待孙可望与随后赶来的白文选一同离去,刘文秀才走到舆图旁,看着南宁的位置,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将军,孙可望野心未泯,当年他在云南时便素有异心,如今让他前往南宁联络旧部,恐怕是放虎归山啊。一旦他与刘镇国汇合,两股势力交织,日后恐生变数。”
白文选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双铜铃大眼炯炯有神,他刚走出帐外,便忍不住对孙可望道:“孙将军,此次前往南宁,将军可是寄予厚望,你我二人当以大局为重,切勿再生事端。”
孙可望脸上堆起笑容,拍了拍白文选的肩膀:“白将军放心,我孙可望如今已是明军的人,自然以将军的号令为尊,定当与白将军同心协力,促成结盟。”心中却暗自冷哼,面上依旧笑意盈盈。
帐内,李定国望着舆图上南宁与安龙城之间的距离,沉声道:“我知道。但眼下,我们缺兵少将,缺地盘缺粮草,不得不借助孙可望的影响力。刘镇国的两万兵力,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能极大增强我军实力,稳固黔桂防线。白文选足智多谋,忠心耿耿,且性格刚直,有他在,可牵制孙可望,不让他闹出乱子。况且,经历了这次兵败,孙可望也该明白,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清军抗衡,唯有依附我军,才有生路。”
刘文秀点了点头,又道:“将军,王铁山派人来报,军械营已修复缴获的八门火炮,还赶制了两千支火箭和五百个简易炸药包,威力虽不及清军的重型火炮,却也能在守城和野战中发挥作用。粮草方面,百姓们踊跃捐献,加上缴获的清军粮草,目前库存充足,足够我军十万余人支撑半年。另外,周边州县的青壮年纷纷报名参军,目前已招募新兵八千余人,正在城外的校场加紧训练,由副将马进忠带队,进步颇快。”
“好!”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振奋,重重一拍案几,“民心向背,是成败的关键。告诉王铁山,军械制造不可停歇,继续收集原料,多造火箭、炸药包和箭矢;新兵训练要从严要求,不仅要练体能、练武艺,还要让参军周志良给他们讲学,教他们忠义之道,让他们明白,我们打仗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原,让百姓们过上太平日子。”
“末将明白。”刘文秀拱手领命,心中也颇为振奋。
接下来的数日,安龙城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战死将士的遗体被统一安葬在城外的西山之上,李定国亲自为烈士陵园题词“忠魂永铸”,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刻在青石碑上,熠熠生辉。他率领众将前往祭奠,身着素服,手持香烛,躬身行礼。百姓们自发前往,老人拄着拐杖,妇人抱着孩子,纷纷献上鲜花、祭品,哭声震天,却也带着对英烈的崇敬与对未来的期盼。
重伤的士兵在军医和百姓的照料下逐渐康复,军营外搭起了临时的棚屋,当地有名的老中医张伯带着徒弟们每日为士兵换药,不少百姓主动来到军营,为士兵们洗衣、做饭、缝补衣物。一个名叫春桃的姑娘,每日提着食盒,送来热腾腾的汤药,照顾着重伤的士兵张强,两人在朝夕相处中,渐渐生出了情愫。
轻伤者很快重返军营,与新兵们一同训练。校场上,士兵们列阵、操练,动作整齐划一,呐喊声震彻云霄。马进忠身材高大,嗓门洪亮,正手持长枪,示范着刺杀动作:“都给我拿出点劲头来!现在多流一滴汗,日后战场上就少流一滴血!杀鞑虏,复大明,靠的不是嘴说,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新兵们齐声应和,士气高昂。
工匠们昼夜不停地修补城墙、制造军械,城内外一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铁匠铺里,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木匠铺里,工匠们正忙着打造云梯、擂木;缝衣铺里,妇人们则在赶制军服,人人都在为巩固胜利果实、抵御清军反扑而努力。
与此同时,西南各地的反清势力纷纷派人前来联络。贵州遵义的义军首领王祥,率领三万余人前来归顺,他身材魁梧,面容黝黑,身上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铠甲,虽装备简陋,却个个眼神坚毅,勇猛善战,皆是因不堪清军压迫而揭竿而起。王祥见到李定国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将军乃大明栋梁,能征善战,深得民心,我等愿听从将军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能早日驱逐鞑虏,恢复汉室江山!”李定国亲自迎接,扶起王祥,授予他总兵之职,将其部队编入明军序列,加以整顿训练。
云南曲靖的土司龙世荣,派遣使者带来贡品,包括五十匹良马、百斤药材和千两金银,使者是龙世荣的亲信谋士扎西,他身着藏族服饰,手持书信,恭敬地递到李定国面前:“我家土司大人言,清军残暴,侵扰边疆,欺压各族百姓,我等早已不堪其扰。今闻将军在安龙大败清军,复立大明旗号,民心振奋,我等愿与将军结盟,共同对抗清军,守护一方安宁。若将军有需,我等愿提供粮草、兵力支援。”李定国厚待使者,亲笔回信,承诺会尊重各民族的习俗,保障土司的利益,双方结成同盟,互通有无。
甚至连远在湖南的反清义士首领何腾蛟,也派人穿过清军的封锁,送来消息,希望李定国能率军北上,收复失地,他们愿在湖南境内发动起义,配合明军行动。一时间,南明的旗帜在西南大地高高飘扬,人心振奋,反清浪潮风起云涌,各地百姓纷纷传唱着“李将军,守安龙,杀鞑虏,复大明”的歌谣,明军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十余日后,白文选和孙可望从南宁传回急报:刘镇国已同意结盟,愿率两万余部众归顺,听从李定国统一调遣。据白文选在密报中详述,孙可望抵达南宁后,起初确实有私下拉拢旧部的小动作,暗中与几名旧日亲信接触,试图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被白文选及时察觉。
“孙将军,你此举怕是不妥吧?”白文选面色严肃,拦住了正与旧部密谈的孙可望,“将军有令,严禁私下拉拢旧部,扩充个人势力,你忘了?”
孙可望脸色一变,随即笑道:“白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与老部下叙叙旧,并无他意。”
“有无他意,孙将军心中清楚。”白文选眼神锐利,“将军信任你,让你前来联络旧部,你若敢违背将军号令,私下结党,休怪我不客气,必定上报将军,按军法处置!”
孙可望忌惮白文选的实力和李定国的威严,只得收敛心思,全力促成结盟。刘镇国年约四十,身材中等,面容忠厚,他见孙可望已归顺明军,且李定国开出的条件优厚,又深知清军势大,独自难以支撑,最终决定率部归顺。目前,刘镇国已率领部众进驻南宁,与孙可望、白文选一同镇守,防备清军反扑,南宁的局势已基本稳定。
李定国收到消息后,心中大石落地。至此,明军已占据黔中、桂北大片土地,控制了安龙、衡州、南宁、青溪等战略要地,兵力扩充至十万余人,拥有火炮十六门、战马五千余匹,粮草充足,军械精良,形成了以安龙城为中心,辐射黔桂的稳固根据地。西南战局彻底逆转,明军从被动防守转为主动防御,甚至具备了向外扩张的实力。
然而,就在明军声势日益壮大,西南反清形势一片大好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紫禁城,一场针对西南战局的谋划正在悄然进行,乌云正在向黔桂大地缓缓压来。
乾清宫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顺治皇帝端坐龙椅之上,他年约二十,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暴躁,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中的奏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几乎要撕裂。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兵败的消息传回京城后,朝野震动,不少大臣上书弹劾三人作战不力、贻误军机,请求顺治皇帝严惩,以儆效尤。
“废物!都是废物!”顺治皇帝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将奏疏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十万大军!朕给了你们十万大军,配备了最好的火炮、最充足的粮草,让你们围攻一个小小的安龙城,不仅没能攻破,反而损兵折将,让李定国这逆贼声势大振,占据黔桂,煽动民心,你们说,该当何罪?!”
殿内的大臣们吓得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无人敢应声。范文程站在人群前列,他身着一品官服,须发皆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眉头紧锁,缓缓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息怒。李定国乃南明悍将,骁勇善战,且深得民心,麾下将士也多是精锐,此次兵败,并非孔有德等人作战不力,实乃孙可望旧部突然反叛,切断后路,打乱了我军部署,才让李定国有机可乘。如今西南局势危急,若不及时调兵增援,恐怕李定国这逆贼会趁机扩张,席卷黔桂,甚至威胁湖广,进而动摇我大清在南方的统治。”
顺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手指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发白:“范文程,你是朕的肱骨之臣,运筹帷幄,素有谋略,你说说,如今该如何应对?”
“陛下,臣以为,当派遣重兵前往西南,集中兵力围剿李定国。”范文程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顺治帝的视线,声音沉稳有力:“陛下,臣以为当分三步走,合围西南逆贼。其一,任命洪承畴为宁南靖寇大将军,节制湖广、贵州、广西三地军务,调拨五万八旗精锐与十万绿营兵,由其统筹指挥,从湖广向贵州稳步推进,压缩李定国的北线空间;其二,下旨申斥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令三人戴罪立功,率残部坚守柳州、南宁外围据点,不得再退半步,牵制明军南线兵力;其三,传谕平西王吴三桂,命他从云南出兵东进,直逼黔滇边境,与洪承畴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让李定国首尾不能相顾。”
顺治帝沉吟片刻,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奏!即刻拟旨,八百里加急传往各地。洪承畴需在一月之内领兵启程,粮草军械由户部全权调配;孔有德三人若再败绩,定斩不饶;吴三桂若能生擒李定国或立下破敌大功,朕封他为平西亲王,世袭罔替!务必在半年之内,剿灭西南逆贼,稳定南方局势!”
“臣遵旨!”大臣们齐声领命,声音洪亮却难掩心中凝重,纷纷叩首退下。乾清宫内,只剩下顺治帝独自端坐,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脸色依旧阴沉——李定国的崛起,已成为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旨意传至北平,洪承畴接旨后不敢有片刻耽搁。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身着一身厚重的铠甲,须发已染风霜,却眼神锐利如鹰。他召集麾下将领议事,帐内灯火通明,舆图铺展在案几中央,洪承畴手持马鞭,指着湖广至贵州的路线,沉声道:“李定国骁勇,且明军新胜,士气正盛,不可轻敌。我军当稳扎稳打,先取辰州、沅州,囤积粮草,再逐步向贵阳、安龙推进,不求速胜,但求必胜。”
副将李国英拱手道:“将军英明,李定国善用奇兵,我军若冒进,恐重蹈孔有德覆辙。只是八旗精锐多不耐南方湿热,需提前准备防暑祛病的药材。”
“此事已令军需官筹备妥当。”洪承畴点头,“另外,密切打探吴三桂动向,他若能如期东进,我军压力可大减;若他按兵不动,我军便放缓推进速度,待站稳脚跟再图后计。”
与此同时,云南平西王府内,吴三桂正对着顺治帝的圣旨出神。他年约四十,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身着亲王蟒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闪烁不定。一旁的谋士方光琛低声道:“王爷,李定国如今兵强马壮,占据黔桂要地,民心所向,洪承畴虽兵多将广,却未必能胜。我军若贸然出兵,胜则功高震主,败则身家难保,不如静观其变。”
吴三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王自然知晓其中利害。顺治小儿想让我与李定国两败俱伤,坐收渔利,哪有这般容易。传命下去,调集三万大军进驻曲靖,修筑营寨,摆出东进姿态,却按兵不动,密切关注洪承畴与李定国的战况,待局势明朗再做决断。”
“王爷高见。”方光琛躬身应诺。
而这一切,李定国尚不知情。此时的他,正站在安龙城的北门城楼,望着城外连绵的群山和正在训练的明军将士。晨雾尚未散尽,远山如黛,被一层薄纱般的雾气笼罩,近景处,校场上的士兵们列阵操练,红色的军服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呐喊声震彻云霄。
他身上的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的长剑。李定国面容刚毅,目光深邃,望着眼前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既有豪情壮志,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清军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派遣重兵前来围剿,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将军,”刘文秀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茶汤温热,驱散了晨间的凉意,“白文选将军从南宁传回消息,吴三桂已率领三万大军进驻曲靖,囤积粮草,修筑工事,看样子是想牵制我们的兵力,防止我们向云南扩张。另外,探子回报,湖广方向有清军大规模调动的迹象,领军之人似乎是洪承畴。”
李定国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流下,让他精神一振。他沉声道:“吴三桂此人,野心勃勃,反复无常,向来是趋利避害之辈。他进驻曲靖,既是遵旨行事,也是想坐山观虎斗,等待最佳时机,我们不必理会他,只需派副将林秀率五千兵力驻守黔滇边境,密切监视即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湖广方向,语气愈发凝重:“至于洪承畴,此人老谋深算,深谙用兵之道,且手握十五万大军,是我军心腹大患。刘文秀,你即刻前往衡州,协助赵老三加固城防,整顿军务,务必守住衡州这道北线屏障,若洪承畴大军南下,务必拖延其推进速度,为我军调集兵力争取时间。”
“末将领命!”刘文秀拱手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军放心,末将定与衡州共存亡!”
李定国点了点头,又道:“周参军,拟令传至南宁,命白文选严密监视孔有德、尚可喜残部动向,若他们有异动,即刻出兵围剿;令刘镇国安抚南宁百姓,整顿部众,随时准备增援北线;孙可望……”他沉吟片刻,“令他率本部兵马驻守南宁城外,协助防守,不得擅自调动。”
“末将明白。”周志良连忙应诺。
李定国望着远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西南是大明复兴的根基,我们必须守住。无论清军派来多少兵力,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李定国都将与将士们、与百姓们生死与共,血战到底!”
风掠过城楼,吹动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城下,明军将士们的训练声、百姓们的劳作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激昂的战歌。西南的天空,风云变幻,一场关乎南明国运的生死决战,正在悄然酝酿。李定国知道,他和他的将士们,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身后,是千千万万渴望太平的百姓,是复兴大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