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未停,凌晨三点。
棠音馆外,黑色轿车尾灯在雨里拉出两道猩红水痕。
沈怀瑾拄杖下车,银发被雨水瞬间濡湿,却纹丝不动。
老人抬手,轻叩玻璃门——
“笃、笃、笃。”
三声,像更鼓,也像丧钟。
馆内。
顾京棠指尖仍勾着沈砚礼腰带,闻声回眸,眸色温润转冷。
“沈家老太爷,”她低声,“来得比我想的早。”
沈砚礼侧身,把她挡在阴影里,独眼垂下,声音低哑:“别怕。”
“我不是怕。”
她抽回手,把唇上血迹抹到他衬衣领口,像盖一枚私章,“我是算账。”
……
门缓缓地打开。
湿润的空气猛然灌入室内,伴随着早夏时节特有的泥土腥味,那味道浓郁得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大地的呼吸。
沈怀瑾迈步踏进这个空间,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古琴之上。那古琴之上有一个血纹的“棠”字,字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鲜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醒目。
老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岁月沉淀后的沧桑:“这是三年前的唐料,当初还是我亲自批的条子,没想到最终竟被斫在了这里。”
“爷爷。”沈砚礼终于开口了,这是他失忆之后第一次呼唤亲属,然而他的声音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暖,“外面雨这么大,您有什么事情吗?”
老人微微一顿手中的拐杖,金属制成的杖头重重地敲击在地砖上,瞬间就将一小块地砖敲碎了。
“我来接沈家继承人,”老人的话语铿锵有力,“同时也来接沈家媳妇。”
顾京棠听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的指尖灵巧地转动着一枚2017钥匙,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接媳妇?可是沈家户口本的最后一页,不是早就被我撕掉了吗?”
老人抬起眼睛看向她,眸光中闪烁着矍铄的光芒:“顾二小姐,你五年前撕掉的只是副页而已,主页可还好好地躺在我的保险柜里呢。”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提醒你——”老人的话音未落。
“沈家与顾家之间的旧契,到现在都还没有履行完呢。”
……
【旧契】
白纸黑字,民国三十五年立。
出借人:顾氏嫡脉
借入人:沈氏长房
标的:天目核心数据(母本)
期限:三代
利息:沈家嫡长子“阳命”一具
违约:以顾家女血脉补缺口
沈怀瑾从怀里取出羊皮卷,展开,朱印血红。
“顾京棠,你母亲温华澜当年带走‘鲛人泪’,只还了半份数据。”
“剩半份,需你来填。”
老人目光落在她心口——那里,杀神针眼已结痂,却仍呈淡粉十字。
“填法两种——”
“一,你嫁入沈家,生沈家下一任继承人,血脉归沈,数据自全。”
“二,你交出鬼门十三针末页心法,我自行取补。”
“顾二小姐,选。”
……
馆内静得只剩雨砸玻璃。
沈砚礼忽然抬手,把顾京棠往身后又挡半寸,独眼垂下,声音轻却清晰:
“爷爷,第三条路。”
“——我死。”
“阳命一具,现在就能给。”
他指尖摸到腰后,抽出一把薄刃——
正是冰裂谷救援时割绳的那枚,刃口缺了半指,仍寒光逼人。
刀尖一转,对准自己颈动脉。
“沈家欠的,我来还。”
“利息,用我的血算。”
……
“阿礼!”
老人杖头骤沉,地砖“咔嚓”龟裂。
顾京棠却更快——
她两指并起,夹住刀背,鬼门针“叮”一声弹出,打偏刃口。
刀锋擦着沈砚礼颈侧划过,血线细如红丝,却瞬间被雨水冲散。
“谁准你自作主张?”
她声音仍温和,却带颤,“本金是我的,利息也是我的。”
“要死,也得排在我后面。”
……
沈怀瑾冷眼旁观,忽地低笑:“好一出鹣鲽情深。”
“既如此——”
老人抬杖,击地三下。
馆外,雨幕里无声无息出现两排黑衫,胸口绣银线“沈”字,左臂统一佩戴黑色起搏器——
沈家暗卫,专护“天目计划”核心。
“带走。”
老人转身,背影佝偻,却如铁。
“顾二小姐,给你十二小时。”
“明日卯时,沈园祠堂,履约。”
“否则——”
“沈家不介意再办一次丧事。”
……
黑衫人影逐渐逼近,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沈砚礼那只独眼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他的掌心向上翻起,正准备用强硬的手段去应对眼前的危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京棠却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她的脚尖轻轻一挑,那把名为“入阵”的古琴便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微微弯曲手指,在古琴的第七徽位猛地一拨,“铮”的一声脆响划破空气。这声音化作如同利刃一般的音浪,瞬间冲击在玻璃穹顶之上。
原本完好的玻璃表面立刻布满了裂纹,这些裂纹迅速蔓延开来,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在头顶。
紧接着,碎裂的玻璃渣如同倾盆大雨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沈怀瑾。”少女怀抱着古琴,站立在纷飞的碎玻璃和瓢泼的大雨之中,她的声音温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十二个小时实在是太长了。”
“三小时。”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话音未落,她又补充道,“带着聘礼,同时也带着棺材。”
“就让沈家来做个选择吧。”
……
老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雨声淅沥中传来他低沉沙哑的笑声:“好啊,就三小时。”他应允道,“沈园的大门,会为顾二小姐彻夜敞开,绝不关闭。”
随着老人的话音落下,那些穿着黑衫的人就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雨水,而这滩雨水已经被鲜血晕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
馆内,所有的玻璃都已经破碎殆尽,暴雨毫无阻拦地直接灌入室内。
沈砚礼缓缓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锋利的玻璃碎渣,然后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地滴落下来,可他却露出了一个笑容:“顾京棠,我又欠你一条命了。”
“而且现在,我又欠你一次替我挡刀的恩情。”他继续说道,“你说说,这笔账的利息该怎么算呢?”
顾京棠随手扔开了古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掉颈侧的一道血痕,她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像是在呢喃:“用你余生的时间,按秒来偿还吧。”
“现在嘛,”她接着说道,“先陪我一起去抢亲。”
“不过要抢的不是我,而是你。”
……
凌晨三点半,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猛然冲出了菖蒲河巷。
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沈砚礼紧紧地抱住顾京棠的腰,独眼被暴雨打得生疼,但却始终倔强地睁开着。
摩托车的车头灯在雨幕之中劈开了一道白色的光刃,笔直地朝着西北五环的方向疾驰而去——那里就是沈园。
那里,红灯笼高挂,像一口口悬在夜里的棺材。
而他们,是去送棺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