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说了两个字。
“别来。”
声音很轻,像风掠过锈蚀的铁皮,却在我耳中炸开。我没动。手指还搭在梯子的铁栏上,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带着海水浸泡多年后特有的粗糙与裂痕。风从海面吹过来,裹挟着咸腥、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柴油燃烧后的焦糊气息。这味道太熟悉了——十年前我们在南海执行代号“潮汐”的任务时,就是在这类废弃货轮上失联的。那夜也下着雨,信号全断,战友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甲板尽头。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右袖口那道裂口还在,位置、大小、边缘磨损的程度都一模一样。可眼神不对。太稳了,不像刚醒的人。厉雪娇要是真被囚禁七十二小时以上,精神状态不可能这么清明,瞳孔不该如此聚焦,呼吸也不会这么均匀。而且椅子下面没影子,月光明明照得到甲板,可她身下的金属板干干净净,连一点模糊的轮廓都没有。
我慢慢退了一步,回到快艇边缘,脚踩在船帮上,重心压低,随时准备启动撤离程序。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出烟盒。锡纸撕下来,折成三角形,像当年在训练营里传信号那样——那是我们特战小组内部约定的暗语:三角代表“确认目标为假”,圆形是“陷阱”,方形则是“请求支援”。风一吹,锡纸打着旋儿飞进货轮侧面的通风口,在金属壁上撞出轻微的叮当声。
这是假的。
人不在船上。
我启动快艇,马达低响,船身滑出去五十米。绕到货轮后侧,故意让螺旋桨撞上沉在水里的钢筋。哗啦一声,碎片浮起来,像是有人仓促间布置的障碍物被人无意触发。同时我把手机拿出来,开了震动模式,远程触发周慕云留下的程序——发一段十秒杂音,模拟战纹激活时的电磁波动。
他们想让我冲上去。
那就让他们等。
我调转方向,油门推到底。快艇划开水面,直奔市区。第三人民医院顶楼,十年前是军方临时指挥点,后来因政策调整被废弃。但最近几天,港口和医院的信号屏蔽频率完全同步,这种级别的加密干扰设备不会出现在普通民用场所。赵天雄喜欢把人关在那里,看得见城市灯火,却逃不出去。他总说:“希望是最锋利的刀,让人自己割断意志。”
十五分钟后,我在医院后巷下了船。电瓶车藏在垃圾站后面,钥匙还在座椅底下,用防水胶布贴着,位置分毫不差。骑上去,卫衣帽子拉过头顶,遮住后颈——那里埋着一枚微型芯片接口,一旦暴露在特定频段扫描下,会自动激活定位。雨开始落,打在脸上凉的,顺着脖颈往衣服里钻,但我没停下。
医院外墙有排水管,老旧的那种铸铁材质,年久失修,表面爬满青苔。我停下车,仰头看。天台入口在东北角,红外警报加双岗,说明上面有人。厉雪娇要是真在上面,肯定被铐着,位置应该靠近冷却塔——那里视野好,也方便控制通讯干扰源。
我从地下车库进去,配电箱在B2层走廊尽头。撬开面板,找到天台电路,直接拔了保险。整栋楼顶瞬间黑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守卫往楼梯口走,一个手里拿着强光手电。我贴着墙根绕到外侧,抓住排水管往上爬。雨水让铁管滑,但我抓得稳,指节因用力泛白。爬到三分之二处,心跳加快,肾上腺素冲上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如潮。
眼前红了。
倒计时浮现:10、9、8——
战纹激活。
这是军方最高机密项目之一,通过神经植入芯片调节人体应激反应,短暂实现感官超载、时间感知延缓的效果。副作用极大,每次使用都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损伤,但我们这群人早就没得选。
时间变慢。我能看清守卫转身的动作,肌肉收缩的轨迹,手电光扫过墙面的角度,甚至能数清他们作战靴底沾着的泥点数量。第6秒时,他们刚推开天台门,我蹬墙一跃,翻上平台,落地无声。
一个守卫低头看配电记录本,另一个正抬头望天。我冲过去,第一脚踢中持枪者的腕部,关节错位的声音清晰可闻,枪飞出去撞在冷却塔上,弹壳滚落。第二下肘击颈部,精准命中迷走神经,人软下去。另一个反应过来要喊,我膝盖顶他胸口,整个人压上去,后脑磕地,晕了。
全程七秒。
我把两人拖到角落,用他们的对讲机绑带反扣双手,再塞上耳塞防止他们听到外界动静。然后沿着边缘往前走。冷却塔旁边果然有个人。
厉雪娇坐在地上,背靠着铁架,双手被钢索铐在管道上。手腕已经磨破,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她抬头看见我,眼睛睁大,像是不敢信。
“你怎么……”
“别说话。”我掏出战术刀,割断她手上的布条——那是用来掩盖金属摩擦声的伪装,也是防止她自残的手段。再撬开锁扣,动作熟练。她想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我扶住她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她肩胛骨的颤抖。
“能走吗?”
她咬牙点头:“你就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抓住我胳膊:“他们不止两个人。楼上还有人在监控,刚才停电就有人喊‘目标出现’。”
我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上来?”
“因为你是活的,船上那个是投影。”我说,“你哥哥的战术手套,指缝里有我战友的血。你每次开枪都偏一点,不是技术问题,是心里留了空档。刚才那人演得再像,也不会有这种细节。”
她愣住。
雨下大了。我脱下卫衣披在她身上,挡住后颈芯片接口。她没再问什么,跟着我往楼梯口走。
下到十楼,安全通道的灯突然亮了。我立刻停下,贴墙。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至少三人,穿的是作战靴,步伐整齐,节奏一致,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小队。不是普通保安。
“走消防梯。”我低声说。
我们拐进另一条通道,从西侧楼梯往下。五楼转角,听见对讲机响:“B区无异常,继续排查。”我推开门,拉着她闪进病房。窗帘拉了一半,外面是城市夜景,霓虹灯在湿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像流淌的血。
“你还记得游轮上那场会议?”我问。
“记得。”她靠在窗边,喘息稍定,“名单上有三个人要被清除。你,我,还有周慕云。”
“现在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我说,“但只要我们活着,就能反打。”
她靠着墙喘气:“你想做什么?”
“我要把清源计划的真相炸出来。”我说,“这个项目表面是智慧城市管理系统,实际上是利用战纹技术收集公民神经数据,建立心理模型,预测并操控个体行为。你们军火圈的资金链背后,藏着它的影子。赵天雄不过是前台傀儡,真正掌控一切的是‘深蓝理事会’。”
她看着我,很久才开口:“你不怕我是张振国的人?”
“如果你是,三年前就在码头把我交给他们了。”我说,“你恨我,是因为你哥的事。但你也知道,他是自愿牺牲的,为了掩护我们撤离。你现在也知道真相了。接下来,你是继续当囚徒,还是跟我一起杀回去?”
她没回答。只是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把湿透的红发往后一甩,露出颈侧一道旧疤——那是她最后一次任务留下的纪念。
“先离开这儿。”
我们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电瓶车还在原地。我跨上去,她坐后面,搂住我的腰。雨越下越大,霓虹在湿地上反着光,像是城市的伤口在渗血。我拧动把手,车子穿过街道,朝着城区深处驶去。
路过一家便利店,她忽然说:“停车。”
我刹住车。她跳下去,走进店里。两分钟后出来,手里多了个创可贴和一瓶碘伏。坐回车上,她撕开创可贴,按在我左臂伤口上——那是之前攀爬时被铁皮划破的,我自己都没注意。
“下次别拿烟烫自己。”她说。
我没吭声。那是战纹过载后的镇痛方式,只有经历过神经撕裂的人都懂。
车子继续往前。前方路口有个快递站,招牌在雨雾里一闪一闪。我放慢速度。
她贴在我耳边问:“下一步去哪儿?”
我刚要开口,手机震了一下。
掏出来看,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
“张子墨在仁济北院ICU,二十四小时后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