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摔在地上，后背狠狠撞上碎裂的瓷片，尖锐的痛感如蛇牙咬进脊椎，他猛地吸了口气，喉头一紧，几乎呛出声。密室低矮阴沉，四壁斑驳，墙角堆着腐朽的经卷与断裂的法器残骸。头顶那道符阵仍在嗡鸣，红光流转，像是活物般在石梁间游走，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血色。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和铁锈的气息，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腐朽灵力，令人作呕。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药囊——还在。布袋边缘已被汗水浸透，但触感依旧坚实。他知道，里面装着的不只是几粒止血丹、安神散，还有那一卷从焚书阁深处偷出的日志残页，以及三日前在渡口捡到的铭牌碎片。这些东西，是揭开“丹正堂”背后真相的关键证据。
可现在，刀锋已至。
三把长刃破风而来，寒光交错，直取咽喉、心口与膝窝。这是杀招，不是擒拿。对方根本没打算留他活口。
陈烬瞳孔一缩，身体本能地向侧翻滚。然而就在他即将脱出攻击范围的一瞬，地面骤然炸裂！一道裂缝自他原先躺卧之处猛然撕开，热浪喷涌而出，夹杂着硫磺与骨灰的味道，空气扭曲如幻影。紧接着，一声鹰唳划破死寂——那声音不似人间所有，仿佛从九幽之下爬出，带着千年的怨恨与不甘，震得人耳膜生疼，连符阵都为之震颤了一瞬。
赤金色的影子轰然撞入！
没有脚步声，只有风啸。那道身影速度快得近乎瞬移，直接撞飞两名持刀弟子。一人砸在墙上，当场吐血昏厥；另一人被掀翻数米，手中长刃脱手飞出，钉入天花板。
来者人形轮廓模糊，半边身子透明如雾，双翼虚浮于肩后，却非实体羽翼，而是由残存执念凝成的魂焰所化。可当它落下时，利爪抓地，坚硬的青石地板竟被拍出蛛网般的裂痕，碎屑四溅。
“铁鹫？”陈烬睁大眼，喉咙干涩。
那人没有回头，仅抬起一只手臂，掌心朝外——一个极简的动作，却如山岳压境。
走。
两个字未出口，却已清晰传入脑海。是残魂。不是幻觉，不是诱饵。陈烬认得这股气息，熟悉得让他心头一揪。那是三个月前，在城外三公里处的乱葬岗，铁鹫临死前拼尽最后一口气传来的讯息：“别让他回头。”那时他还以为那是警告，如今才明白，那是托付。
阿荼卡在通风管出口，半个身子探下来，发丝凌乱，脸上沾满灰尘：“灰已经下去了！快上来！”
陈烬没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铁鹫残魂的背影上。那身形比记忆中瘦削太多，左肩空缺一块，像是被什么凶兽啃噬过，露出森然白骨。每一次呼吸，身体就轻微闪动一次，如同油尽灯枯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可即便如此，他仍站在那里，像一座不肯倒塌的碑。
公会弟子迅速重整阵型，七人呈扇形围拢，手中符纸翻飞，灵气交织成网。其中一人冷脸掏出一枚黑钉——通体乌沉，钉首刻有锁链纹路，正是专克游魂野鬼的“锁魂钉”。
那人手腕一抖，黑钉腾空而起，旋转着朝铁鹫天灵盖刺去！
铁鹫头颅微偏，钉子擦额而过，火星四溅。他反手一抓，五指如钩，竟将飞行中的黑钉硬生生捏住！可指尖也在瞬间崩解，化作灰烬飘散，仿佛被无形之力腐蚀。
“锁魂钉。”陈烬咬牙，指甲掐进掌心，“他们想把他彻底钉死，连轮回都不给。”
他不想等。翻身跃起，扑向墙角倒塌的炉架。那是个废弃的炼丹炉，铜身破裂，炉底塌陷。他一脚踹开横倒的支架，露出下方一个小坑——原本藏着一颗青色小丹，是他早前埋下的备用线索。可现在，丹药不见了。估计刚才那一摔，滚进了地缝。
“没时间找了！”阿荼在上方急喊，声音里已有颤抖。
陈烬充耳不闻。他趴下，伸手往石缝里掏。指节刮过粗糙岩壁，皮肉翻裂，鲜血渗出。血滴入缝隙刹那，坑底忽然泛起微光——不是丹药的灵辉，而是一种焦灼的暗芒。
他屏住呼吸，抠出那物。
是一根羽毛。
焦黑如炭，边缘卷曲，却仍能辨出其原属猛禽之翼。更诡异的是，羽毛虽残破不堪，握在手中却隐隐发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意志的余温。
陈烬眼神剧震。
这不是普通的遗物。
这是铁鹫本命翎羽，传说中魂魄寄宿之所。他在典籍上见过记载：若修士死后执念不散，魂归无门，便可能借此物滞留人间，哪怕只剩一丝意识，也能逆命而行。
他迅速将羽毛塞进药囊，紧贴日志放好。动作轻柔，如同安放一位故人的骨灰。
身后打斗声愈发激烈。铁鹫一爪横扫，将一人胸甲拍碎，内脏尽裂；另一人趁机贴上符纸，黄纸燃起幽蓝火焰，瞬间烧蚀其右臂，虚影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撑不住了……”陈烬心里发紧，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知道，残魂每战斗一秒，都是在燃烧最后的存在。那不是复仇，是赴约。
终于，他咬牙翻身上管，阿荼伸手拉他。灰已在前方通道接应，身形矮小却稳健，脚步无声如猫。
“你先走。”陈烬对阿荼说，声音低哑。
“那你呢？”
“我得确认他能不能跟上来。”
阿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问。她低头，钻进狭窄的通风管道，匍匐前行。灰紧随其后，背影沉默如石。
陈烬最后一次回头，透过通风管口向下望去。
铁鹫站在密室中央，周身七八具尸体横陈，血流成河。他背对出口，双翼展开，哪怕只剩一半实体，也如一面不可逾越的墙，挡住了所有追兵。
公会高层再度出手。三人同时抛出锁魂钉，三枚黑钉破空而下，精准扎入脊椎三处要穴！
铁鹫身体猛地一震，膝盖弯曲，似要跪倒。但他硬生生挺住，脊梁笔直如剑。
“走。”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低，却更清晰，仿佛穿透了生死界限。
陈烬知道，他在耗命。每一个字，都在剥离灵魂的最后一丝重量。
他闭了闭眼，转身往前爬。
通道狭窄潮湿，布满积尘，每一次呼吸都呛得喉咙发痒。前方灰的脚步突然停下。
“堵了。”灰回头，耳朵微微抖动，“塌了一半，能钻过去，但得快。”
陈烬点头，正欲加速，身后骤然传来巨响。
整座据点剧烈晃动，砖石簌簌坠落。他猛地回头——
火光！
金红色的烈焰顺着通风管道狂飙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像是有生命般追逐着他们的踪迹。那不是凡火，是魂火，是铁鹫引爆自身残魂所引发的灵爆！
他在用自己的终结，为他们清路。
火焰追得太近。阿荼已爬至塌方处，正用力推一块卡死的石板。灰赶上前协助，两人合力撬动，终于弄出一人可通过的缺口。
陈烬最后一个钻过。刚落地，身后轰隆一声，整段通道彻底坍塌，烟尘冲天。
世界骤然安静。
“走。”他说。
三人不再言语，沿着旧侍卫道疾行。这条通道年久失修，墙上火把架锈迹斑斑，地面铺着碎裂的地砖，踩上去咯吱作响。拐过三个弯，前方出现一道厚重铁门。
灰上前推门。门轴吱呀作响，缓缓开启。
外面是结界城西郊的荒巷。月光清冷，洒在碎砖与枯草之上。远处，公会据点的轮廓依稀可见，几扇窗户仍冒着火光，显然内部尚未平息。
陈烬靠在墙上喘息。肩上伤口崩裂，血顺着手臂流入袖口，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再次摸了摸药囊——东西都在。日志、铭牌、焦羽，全都安然无恙。
阿荼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左手仍紧握匕首，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青。她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灰站在巷口，耳朵忽然一动。
“有人出来了。”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陈烬抬头。
据点方向，几道人影冲上街道，提着灯笼四散搜查。有人高声呼喝，声音模糊不清，但动作明确——他们在找活口。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阿荼低声说，嗓音沙哑。
陈烬没回答。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根焦黑的羽毛被他攥得太久，边缘已碎成粉末。他小心翼翼将其收回药囊最里层，压在日志之上，像是封存一段不该存在的历史。
灰突然转身：“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
“刚才那一声……”灰皱眉，鼻翼微张，“像鹰叫。”
陈烬猛地抬头。
夜风掠过屋顶，卷起一片灰烬。其中一点火星本该落地，却在半空中轻轻一跳，像是回应某种召唤，随后悄然熄灭。
他怔住。
那是信号。来自地底的回响。铁鹫的魂虽散，意未绝。
阿荼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尘土：“接下来去哪儿？”
陈烬望向公会据点的方向。火光仍在燃烧，但无人追出。也许他们在清理现场，也许在重布阵法，准备更大的围猎。
“先离开这片。”他说，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但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拿到了证据。”
“那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知道，”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发出脆响，“我们不怕他们。”
话音落下，他迈步向前。
灰默默跟上，脚步轻如落叶。
阿荼迟疑两秒，最终也将匕首收入鞘中，起身追去。
三人刚走出十步，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不是巡逻队的节奏。更快，更急，带着杀意。
陈烬停下，手缓缓移向药囊。
灰蹲下，鼻子贴近地面，耳廓微动。
阿荼右手悄然搭上匕首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一个黑影出现在巷口——手持长刀，胸口绣着丹正堂徽记，袖口暗纹为三叶藤。
第二人跟上，手持短弩，箭槽已上弦。
第三人未穿制服，腰间却挂着一枚铭牌——编号与他们在渡口发现的完全一致。
陈烬的手从药囊移开，慢慢握成拳。
对方也看到了他们。
领头那人举起弩，对准陈烬胸口，扣弦的手指微微收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