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站在高台前,嘴角还挂着那点笑。他刚说完“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就看见右边那个长老袖口的灰粉抖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他自己手在抖。左边那位脸色也不太对,眼神飘忽,像是等着什么人来救场。
主位上的椅子还是空的。
他心里一动。这帮人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等不及要开审,有人却巴不得拖下去。这场戏,从头到尾就不只是冲他来的。
执事正要上前堵他的嘴,突然“啪”一声,长老甲猛地拍桌站起来。
“今日审讯由谁主持?这案子归我丹正堂管,你药律院越界了!”
全场一静。
长老乙冷笑:“瘟疫致死三十七人,牵连百户,属重大药律案,轮不到你插手。”
“程序呢?立案文书在哪?证据链完整吗?”长老甲声音拔高,“你们连正式卷宗都没递,就想定人生死?”
“人证物证俱在,现场查获妖血残渣、邪丹配方,还有百姓指认!”长老乙甩出一份卷轴,“这是昨晚汇总的供词,你自己看!”
“供词?”长老甲冷笑,“全是画押手印,没按指印,也没录口供笔录。你当公会规矩是摆设?”
两人越吵越凶,一个说对方越权,一个说对方压案。台下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动。原本按着法杖的执事也松了手,愣在原地。
陈烬没说话,往后退了半步,靠到柱子边。他现在明白了——这群人不是来审他的,是来找茬的。借着他这个由头,把旧账翻出来清算。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镣铐。刚才进门前撒的凝神丹粉末还在舌根底下,混着口水慢慢化开。他轻轻咳嗽两声,把药粉吐在掌心,抹进铁链内侧。
金属遇药微微发烫,几乎看不见青烟升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大声开口:“两位长老争执不下,不如请会长亲自主持?否则程序不公,百姓更不信服!”
这话一出,大厅里嗡地炸了。
会长没来本就是个问题,现在被当众点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主位。那张空椅子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几位长老坐不住了。
长老甲立刻转头瞪他:“住口!你有何资格议论公会章程!”
陈烬咧嘴一笑:“我只是个待审的犯人嘛,但既然讲规矩,那就得讲到底。不然今天审我,明天是不是也能随便抓个路人定罪?”
长老甲气得脸发青,抬手指着他还要骂,可就在这时,阿荼那边动了。
她假装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倒。女执事本能弯腰去扶,她趁机肘击对方肋骨,转身就往柱子方向滚。
动作干净利落。
陈烬眼睛都没眨一下,右手猛拽铁链,撞向旁边香炉。“哐当”一声,炉子翻倒,灰烬四散。人群纷纷后退,捂住口鼻。
他借着烟雾遮挡,迅速从药囊里掏出辣椒粉炸弹,塞进镣铐缝隙,手指一捏——
“嗤”。
一声轻响,铁锈崩裂,锁扣松动。
他一把扯下镣铐,几步冲到阿荼身边。两人背靠着柱子,喘了口气。
“现在走?”阿荼压低声音问。
“别急。”陈烬盯着台上,“让他们再吵一会儿。”
果然,长老乙见场面失控,怒极反笑:“好啊,你说我越权?那你私设地下药窟、炼制禁丹的事,要不要当众念一念名录?”
长老甲脸色瞬间变了:“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喷人,问问那些失踪的试药人就知道了。”长老乙冷冷道,“上个月‘清心散’试验死了三个学徒,名单上有名字吧?还是说……你已经把尸体处理干净了?”
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陈烬瞳孔微缩。原来不止一个派系在干脏事。一个养妖兽放毒,一个拿活人试药。表面斗得你死我活,背地里谁都不干净。
他伸手按住阿荼肩膀:“走。”
两人贴着墙边移动,避开人群视线。侧门就在十步外,只要穿过那道拱廊,就能进旧巷区。
身后争吵还在继续。
“你懂什么!那是为了突破‘续命极限’!牺牲几个废物换全人类的未来,值得!”
“值得?那你儿子怎么也进了试验名单?是不是连亲人都信不过你?”
“你闭嘴!”
陈烬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那句话像根针,扎进耳朵里。
他没再多看,拉着阿荼快步走向侧门。
走廊昏暗,只有几盏壁灯亮着。他们一路没停,拐过两个弯,推开一道锈铁门,外面就是结界城的老巷。
暮色沉下来,街角有小贩收摊,远处传来打更声。
阿荼喘着气靠在墙上:“刚才……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吵起来?”
“我不知道。”陈烬摇头,“但我看到他们袖口不一样。一个沾灰,一个擦得干干净净。做事的人怕留痕,管事的人想抓把柄。这种矛盾,迟早要爆。”
“所以你故意提会长?”
“对。空椅子最能刺痛人。谁都知道该坐上去的人没来,可没人敢问为什么。我一问,火就着了。”
阿荼看着他,眼神复杂:“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我一直都在等。”他说,“不是等清白,是等他们自己撕开脸。”
巷子深处传来狗吠,风吹动晾衣绳上的布条。陈烬摸了摸腰间药囊,三颗丹还在。辣椒粉少了一包,控魂丹也剩不多。
但他活下来了。
没有死,没有被关,也没有被人当众处决。
更重要的是,他看清了。
炼丹师公会不是一座山,是一堆摇摇欲坠的石头。只要推一把,就会自己塌。
“接下来去哪儿?”阿荼问。
“不走。”陈烬靠在墙边,望着公会方向,“我要留下来看戏。看看哪块石头先砸到谁头上。”
阿荼皱眉:“你还想回去?”
“我不用回去。”他笑了笑,“他们会来找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黑影从巷口闪过,手里拿着搜查令模样的东西,挨家挨户敲门。
陈烬眯起眼。
“开始了。”他说。
阿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其中一人掀开衣角,露出腰间一块铭牌——和渡口那只妖兽肩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她的手慢慢握紧了袖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