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将帅之心
北疆，镇北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将沈云昭挺拔的身影投在悬挂的巨大沙盘之上。她已卸下那身沉重的银甲，只着一袭玄色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锐气，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沉静。然而，那双凝视着沙盘的眼眸，却比星空更幽深，比刀锋更锐利。
沙盘之上，敌我态势分明。代表北凛军的黑色小旗如乌云压境，而代表镇北军的红色小旗则依托地形，构筑起一道道坚韧的防线。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标注着“萧景珩”三字的黑色主帅旗上。
白日的阵前交锋，言语如刀，彼此试探，那个看似纨绔懒散的敌国皇子，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的敏锐、他的机锋、他隐藏在玩世不恭表象下的深沉心机，无一不表明这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拿纸笔来。”沈云昭轻声吩咐。
亲兵立刻奉上笔墨纸砚。她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快速书写，字迹矫若游龙，力透纸背。
《析北凛特使萧景珩用兵习性及性格弱点初判》
一、用兵习性：
善奇诡，好侧击：落鹰涧之战，其部并非正面强攻，而是利用熟悉地形，迂回侧翼，断我粮道，乱我军心。此非堂堂正正之师所为，显其用兵不循常理，偏好险中求胜。
重情报，精算计：彼对我军换防时间、粮草囤积点了若指掌，必有精密情报网络支撑。行动前必经过周密计算，力求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缺乏孤注一掷的魄力，亦可视为其谨慎（或曰惜身）之处。
驭下之能未知，然麾下执行力极强：月下阁精锐小队行动迅捷，令行禁止，可见其训练有素，或因其手段狠辣，或因有其独特驾驭之法。此点需深究。
二、性格弱点推断：
隐忍过甚，易失先机：身为皇子，却以纨绔面具示人多年，其忍功非常人可比。然过犹不及，如此隐忍，往往伴随决策时过于权衡利弊，关键时刻或缺乏雷霆万钧的决断力。阵前对话，其言语试探多于实质威胁，亦可佐证。
自信乃至自负：敢于阵前单骑相对，言语交锋毫不示弱，对其自身智谋武功极为自信。此自信可化为战力，亦可成为突破口。可利用其自信，设局诱之。
身份掣肘，顾虑重重：其北凛皇子身份，既是护身符，亦是枷锁。行事需顾及皇室颜面、朝堂反应、兄弟倾轧，无法如纯粹将领般放手施为。此为其最大弱点，可加以利用，制造其国内压力。
写完，她放下笔，指尖轻轻点在那句“缺乏孤注一掷的魄力”和“身份掣肘，顾虑重重”之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传令，”沈云昭声音清冷，“命斥候加倍关注北凛大营动向，尤其注意是否有小股精锐部队异常调动。另，通知后方天机阁，加大对北凛朝堂动向，特别是关于三皇子萧景珩情报的收集力度，本将军要知道他在北凛朝中所有明面上的敌人和潜在的盟友。”
“是！”亲兵领命而去。
帐内重归寂静。沈云昭走到帐门前，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股北疆特有的、带着沙土和寒意的风扑面而来。她遥望北方，那是朔方城的方向。
“晦儿……”她在心中低唤，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萦绕心头。妹妹孤身潜入敌国，目标还是那个深不可测的慕容寒山，其凶险程度，远胜于此地明刀明枪的战场。白日收到的那封简短密信，语气平静，却更让她心绪不宁。她了解妹妹，越是平静，意味着面临的风暴越是猛烈。
“北疆苦寒，望阿姊珍重，勿念。”
字越少，事越大。妹妹定然已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却仍在担心她这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一名负责情报汇总的参军几乎是冲进了大帐，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将军！紧急军情！来自北凛都城朔方！”
沈云昭心头一紧，猛地转身：“讲！”
参军深吸一口气，快速禀报：“北凛皇帝萧凛，已于三日前，突然下旨召回了长期戍守苦寒之地的四皇子萧景琮！并……并颁下明旨，三日后皇家祭天大典，由四皇子代天子主持，以示恩宠！”
沈云昭瞳孔骤缩。四皇子萧景琮！那个以勇武暴戾著称，在军中威望甚高，且是明确的主战派！他被召回都城，参与祭天？这意味着什么？
参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继续道：“还有……北凛朝廷刚刚发布公告，任命三皇子萧景珩为征南大将军，总领前线一切军务，即日生效！其王命旗牌和虎符已由八百里加星夜送往大营！”
帐内一片死寂。
四皇子回归，主持祭天，彰显圣眷。三皇子挂帅，总领军务，实权在握。
这绝非简单的军事任命，这是北凛朝堂格局的巨变！是萧凛在平衡，还是在……布局？
沈云昭瞬间就想通了关键。慕容寒山利用祭天大典设局，想除掉妹妹这把暗刃。而萧凛，则借此机会，将两个儿子都推到了前台！四皇子参与祭天，是在安抚国内主战派和军功集团，彰显皇室对战争的重视。而让萧景珩挂帅，既是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是将他彻底绑在战车之上，再无退路！甚至……可能存了让两个儿子互相制衡的心思！
好一招一石二鸟，不，是一石三鸟之计！既应对了可能的刺杀，又平衡了朝局，还明确了前线指挥权！
萧景珩……他现在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任性、背后搞些小动作的特使了。他是名正言顺的征南大将军，手握北凛南侵大军的最高权柄。他们之间的交锋，将从之前的试探、摩擦，升级为真正的、决定两国国运的正面战争！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沈云昭的肩头。她仿佛能看到，北方那片黑色的潮汐，因为这道任命，变得更加凝聚，更加危险。而那个名为萧景珩的对手，也将褪去所有伪装，展现出他全部的危险獠牙。
与此同时，她对妹妹的担忧也达到了顶点。祭天大典！慕容寒山！四皇子回归！这一切都指向三天后的那场仪式，那分明是一个针对妹妹的，更加凶险万倍的修罗场！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再探！”她的声音依旧稳定，却带着一丝冰寒的杀意，“我要知道萧景琮带回多少亲卫，朔方城兵力布防有无变化，以及……萧景珩接旨后的所有反应！”
“是！”
参军退下后，沈云昭重新走回沙盘前。她看着那面代表着萧景珩的黑色主帅旗，眼神复杂难明。
有面对强敌的凝重，有捍卫家国的决绝，有一丝对那个复杂对手处境的洞悉，更有对远方妹妹无尽的牵挂与忧心。
她伸出手，将沙盘上几面代表镇北军机动兵力的红色小旗，悄然移动了几个位置。防线，需要调整。战术，需要更加激进，也更加诡谲。
她不仅要挡住萧景珩的兵锋，还要想办法，为远在朔方、可能深陷绝境的妹妹，分担一丝压力，创造一线生机。
“萧景珩……”她低声自语，如同誓言，又如同宣战，“如今你已执掌帅印，再无退路。那便让你我，在这北疆战场，有来无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