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被墨汁灌满,老宅的灯一盏盏亮起,又逐一熄灭。林羡把玻璃罐安放在八仙桌正中央,灯影打在罐壁,星子折射出幽微的冷光,像一座被海水淹没的灯塔。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桌面那圈无灰的圆痕,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
“桌下有暗格,钥匙在罐里。”
罐口缠着褪色的蓝丝带,她解开,丝带末端竟缝着一枚极小的铜钥匙,被线头巧妙包裹。林羡心头一紧,抬眼望向桌底——
一块暗色木板,与周围木纹严丝合缝,若不细看,根本辨不出轮廓。
她钻进桌底,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
暗格弹出,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一只扁平的牛皮纸袋,封口处盖着褪色的红蜡戳:林氏印业1998。
纸袋上覆着薄薄一层灰,却掩不住下方一行钢笔字——
“若我出事,此物交羡羡。”
是父亲的笔迹。林羡指尖发颤,揭开蜡戳,抽出里面的文件。
一份合同复印件,签署日期:2010年6月20日——正是林氏破产前夜。
合同甲方:林氏印业;乙方:沈氏集团(前身江城造纸厂)。
内容简短,却足够锋利——
「乙方以低于市场价30%,收购甲方全部库存纸浆;甲方在交付后三个月内,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采购原材料。」
签名页,甲方林致远,乙方沈崇文——沈砚的父亲。
纸袋最底层,是一封手写函件,父亲字迹凌乱,似在极度慌乱中写下——
“崇文逼我签城下之盟,库存清空,林氏断粮,后续订单全部违约……我中了套。”
信纸末尾,夹着一张小照片:父亲站在仓库前,背后大批白纸被贴上了沈氏封条。他面容憔悴,却努力对镜头笑,那笑像被刀架在脖子上。
林羡的呼吸骤然停滞,胸腔仿佛被重物击中,耳边嗡嗡作响——
原来,林氏破产,不是经营失当,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围猎;
原来,她这十年流离失所,竟是沈家一手推动的巨浪;
原来,她与沈砚所有的重逢、靠近、暧昧,都建立在这片腐烂的根基上。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信纸在她掌心发出脆响,像濒临断裂的骨骼。她缓缓蹲下身,把文件摊在地板上,借头顶昏黄的灯泡,一页页拍照,存入加密云盘。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
窗外,雪粒敲打玻璃,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林羡抬头,望向八仙桌上的玻璃罐——
星子依旧闪亮,却在这一刻,折射出森冷的寒光,像一场被延迟了十年的审判。
她拿起手机,点开沈砚的头像——仍躺在黑名单里。指节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把文件塞回纸袋,重新锁进暗格,钥匙缠回蓝丝带,放入玻璃罐底。
灯熄,老屋沉入黑暗。林羡立在桌前,目光穿过天井上方那方狭窄夜空,声音轻得像雪落——
“沈砚,你欠我的,不止一个句号。”
保险柜里,罪章巍然;
而故事,才真正开始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