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点,江城中级法院执行大厅。
林羡排在三号窗口,手里攥着连夜凑出的「首期偿债计划」:老宅二次抵押意向书、基金赎回确认单、朋友零散借款的电子版借条,合计一百九十万。数字密密麻麻,像她在雪夜里用体温焐热的火柴,只盼能点出一点光。
窗口工作人员翻完资料,面无表情:“资产解封需债权人书面同意,单方申请无效。”
一句话,火柴全灭。
她道谢,转身,撞见债权人代表——林氏破产清算代理律师周凯,西装笔挺,手持文件夹,目光像量尺,把她从头看到脚。
“林小姐,”他微笑,露出过分洁白的牙齿,“沈氏那边已与我司沟通过,若您愿意签署项目转让协议,债务可展期三年,利息减半。”
沈氏。项目转让。
林羡瞬时明白了资金来源——沈砚连夜把债权买断了。如今七百三十四万的债主,名义上是清算公司,实际是他。她攥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白,喉间泛起铁锈味。
“我需要考虑。”
“二十四小时,”周凯抬腕看表,笑容斯文,“沈总给的期限,还剩九小时十七分。”
大厅灯光惨白,照得他腕表钻石火彩刺目。林羡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了一杯凉水。她需要冷静,需要把胸腔里那把火压下去。
水刚递到唇边,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低而稳:“谈得如何?”
沈砚。
林羡没回头,手腕一抖,整杯凉水翻过来——
“哗啦!”
透明水流在空中折出冷光,悉数泼在沈砚胸前。黑色衬衫瞬间贴肤,水线顺着锁骨蜿蜒,滴落在地板,声音清脆。
周围瞬间安静。办事群众、法警、律师,目光齐刷刷聚过来,像无数探照灯。
沈砚站着没动,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眸色却比水更沉。他抬手,缓慢地抹了一把脸,水珠沿着指骨滚落,落地无声。
林羡握着空纸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四周听清:
“沈总,合约可以谈,感情别拿来标价。我不卖。”
一字一句,像冰渣子滚过瓷盘,清脆、冷硬。
沈砚垂眸,抽出胸前口袋的方巾,按在湿透的衬衫上,声音压得极低:“解气了吗?”
林羡深吸口气,把纸杯捏扁,准确投进垃圾桶:“还差一句——别再跟着我。”
她转身,往大门走。脚步疾而稳,背脊笔直,像走在刀尖,却不愿露出半分踉跄。
沈砚没有追,只站在原地,目光追着她背影,直到那道瘦削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外的光晕里。水滴沿着他下颌滴落,在脚边积成一滩深色阴影。
周凯递来文件,小心翼翼:“沈总,要不要——”
“不必。”沈砚抬手,制止他未出口的话。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水渍晕开的形状,像极了一枚纸飞机,机翼被雨水打湿,却仍固执地保持飞翔的姿势。
男人指腹缓缓抚过那片湿痕,嗓音低哑,却带着莫名的笑:
“至少,她肯泼我一杯冷水。”
辱难晞,却清醒——
她站在光里,他立在阴影,中间隔着一杯冷水的距离,像隔着十年无法跨越的沟壑。可他知道,沟壑再深,也挡不住那束光。
他抬头,看向大门外早已消失的身影,轻声道:
“下一次,我递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