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子夜,江城零下三度。
林羡抱着法院回执,踩着最后末班公交的碎雪尾气,赶回出租屋。楼道灯坏了,手机电筒照出一线昏黄,在斑驳墙皮上晃出她急促的呼吸声。
门锁刚拧开,冷风尾随而入,吹得桌上未合的笔记本“哗啦”翻页,停在奖金测算表——七位数的缺口,红得刺目。
她把外套往椅背一扔,从抽屉抽出资产清单:外婆留下的老宅——已抵押;银行活期——四万出头;基金赎回需T+3,还要损失手续费。数字列队,像一排冰凉的栅栏,把她困在原地。
手机忽然亮起,陌生号码,却显示“梧桐里行政部”。她心头一紧,按下接听——
“林小姐,沈总请您现在来总部,有车在楼下等。”
凌晨一点十五,总部大楼灯火通明。沈砚的办公室在28层,三面落地窗,雪夜城市像巨大冰柜,霓虹是冻住的彩带。
男人站在光影交界处,黑色衬衫外只披了件深灰西装,领带未摘,像是连轴转到现在。桌上,摊着一份A4合同,纸白得近乎冷冽。
“坐。”他推过一杯热水,杯壁贴着她冰凉的指节,却暖不了她微微发抖的掌心。
林羡没动,只垂眼扫向合同封面——《债务代偿及项目增补协议》。
沈砚开门见山:“法院那边的标的,我找人核过,本金加滞纳一共七百三十四万。你名下资产覆盖不了,除非立刻变卖老宅,可买家难寻。”
他声音平静,像在陈述项目现金流。林羡却听得耳膜嗡鸣,仿佛又听见十年前卡车引擎的咆哮。
“什么意思?”她听见自己嗓音发干。
沈砚指尖轻点合同第三条——
「甲方(沈氏旗下投资公司)愿代乙方(林羡)一次性清偿上述债务,乙方自愿以『梧桐里·归途店』项目总设计师身份,续约二十四个月,期间薪酬全额用于抵扣债务,并开放全部知识产权归属甲方。」
纸页反射顶灯,冷得像一把薄刃,横在两人之间。
林羡抬眼,目光掠过那条「全部知识产权」——意味着她这两年所有的创意、草图、甚至名字,都将归于「梧桐里」,归于沈砚。
“卖身契?”她轻笑,却带不出半分暖意。
沈砚没接她的嘲讽,只递过一支黑色签字笔,笔尖在灯下泛出寒光:“是救生艇。债务利息按日滚动,你耗不起。”
林羡盯着那支笔,想起大学时代为几百块学费熬夜画图;想起外婆佝偻背影在灶台前数硬币;也想起昨夜雪里,自己把掌心掐出血却仍束手无策的狼狈。
她抬眼,与沈砚对视——男人眸色深沉,像雪夜无灯的海,看不出情绪,却分明有风暴在暗处酝酿。
“为什么帮我?”她声音低哑,“别说是慈善。”
沈砚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要『归途』成为梧桐里旗舰品牌,你的设计值这个价。至于私情——”他顿了顿,嗓音低了一度,“可以等合同结束再谈。”
一句“私情”,像火星溅进冰窟,瞬间被寒意吞没。林羡却笑了,眼尾弯起,却带冷意:“沈总真会算账,买方案顺带买人,一举两得。”
沈砚不避不让,只将笔往她面前推近一寸:“签字,你继续掌舵;拒绝,法院明天封账,项目停摆,团队解散。”
灯光打在他手背上,骨节分明,淡色旧疤若隐若现——与她的那道,在同一夜留下。林羡忽然觉得讽刺,命运兜兜转转,又将他们推到同一道裂口前。
她伸手,指尖碰到笔杆,冰凉顺着血脉爬满心口。窗外,雪粒敲打玻璃,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时间。
钢笔被缓缓推回。
“给我二十四小时。”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哑却坚定,“我会筹到首期还款,合同——我不签。”
沈砚眸色微动,似意外,又似早有意料。他收回笔,起身,绕到她椅侧,俯身低语:“好,二十四小时。逾期——”
他未尽的话,被窗外突然呼啸的夜风补足,像雪夜暗处露出的刀锋——
寒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