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第一天,「梧桐里」财务室。
林羡抱着笔记本,站在复印机旁,等一份现金流预测。纸页刚露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陌生座机。她滑开,对方声音机械而冷:
「林小姐,这里是城北法院执行局,关于林氏旧账,请您三日内到庭申报财产,否则将依法冻结您名下账户。」
纸张出口「咔」一声,像有人把钝刀按在纸脊上,也按在她心口。林羡指节发白,耳边只剩嗡鸣。对方还在说,她却只抓住关键词:本金、利息、滞纳金——七位数。
复印机吐出的白纸落在地上,一行行数字像烧红的针,扎进视网膜。她弯腰去捡,指尖碰到纸角,竟被烫得瑟缩。十年前的暴雨夜,卡车尾灯的猩红,在这一刻重新亮起。
财务室空调开得太足,她却后背生汗。匆匆挂断电话,她蹲下身,一张张拾起散落的预测表,数字在眼前浮动,怎么也拼不成完整句子。
「林姐,你脸色很差。」实习生小赵递来一杯温水,「要不要去休息区?」
林羡摇头,把报表塞进文件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帮我请两个小时假,我……去银行。」
出了公司,冷风卷着残雪扑面。她站在路口,掏出手机,把通讯录滑到底,又退回顶部——没有一个号码可以借出一百万。她点开网银,余额显示:¥47,203.6——杯水车薪。
法院的信函躺在邮箱里,PDF格式,白底黑字,盖着鲜红公章。那一抹红,像当年搬车夜卡车尾灯,又像昨夜雪路灯黄里,沈砚眼底一闪而逝的光。
她忽然想起,方案第十八版已通过,项目奖金却要在交付后三个月才能到账——远水救不了近火。
地铁口风大,林羡把围巾拉到鼻尖,仍觉得冷意从脚底往上钻。她靠在广告牌后,给执行局回拨,声音竭力平稳:「能不能……分期?」
对方公式化地回答:「提供资产证明,或与债权人达成和解,否则按程序冻结。」
挂断电话,她抬头看天,灰云压得很低,像没磨开的墨。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竟有些辣。
掌心忽然一痛——她不知何时把咖啡豆徽章攥得死紧,金属别针扎进皮肤,渗出一粒血珠,在寒风里迅速凝成红冰。
债单如火,雪夜如冰。
冰火交煎,一寸寸灼烧她的心扉,也烧出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回声——
如果当时,她能抓住点什么,是不是就不会在今天,被一串数字逼到墙角?
血珠落在雪里,瞬间化开,像一簇极小的烟火,短暂而刺痛。林羡松开徽章,用雪按住伤口,转身往公司走——
还有第十九版方案要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欠债可以分期,生活不能停摆。
只是那火,已在心底烙下焦痕,再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