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总部大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十七层那排冷白LED屏还亮着。林羡把笔记本塞进背包，肩膀因为长时间伏案酸得发麻。走廊尽头，打印机还在吐第十八版终稿，纸页带着微热的温度，像刚出炉的面包，却散发不出任何香气。
电梯下到一楼，门一开，寒气裹着细雪扑进来。她这才想起——早上出门忘了带围巾。
大厅的灯自动感应亮起，照出门口那道颀长影子。沈砚立在玻璃檐下，黑色风衣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另一只手提着她遗落在会议室的保温杯。杯身是褪了色的薄荷绿，杯口缺了一小块瓷，像一段旧伤口。
“你的。”他把杯子递过来，声音低哑，显然也刚开完会。
林羡没接，只抬眼看他。雪光映在他瞳孔里，像两盏不灭的灯，照得她无处躲藏。她伸手去拿杯子，指尖碰到他的，冰凉与温热交错，瞬间点燃麻木的末梢神经。
“谢谢。”她声音发干，背过手，把杯子塞进侧袋。
“我送你。”沈砚说得轻描淡写，却先一步推开玻璃门。风卷着雪灌进来，吹得她耳尖生疼。
“不用——”
“顺路。”他堵住她后半句，人已踏进雪里。
深夜的江城像被按下静音键，只剩雪落无声的软。路灯一盏接一盏，橘黄的光晕在地面晕开，像一串温暖的省略号。沈砚走在她左侧半步，替她挡掉风口卷来的雪。两人影子被灯拉得斜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像两条不肯交汇的平行线。
到地铁口，林羡停下：“就到这儿吧，末班车还有十五分钟。”
沈砚没应声，只抬眼望向轨道上方暗红的倒计时灯：00:14:32。他忽然伸手，拂掉她帽檐上的雪粒，动作极轻，像触碰易碎的旧纸。
“林羡，”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被雪声吞没，“方案可以改到第十九版，人心——我不想再改。”
林羡心口一震，指尖在口袋默默攥紧保温杯。金属边缘硌进掌纹，疼得她清醒。她抬眼，看向他，嘴角扬起一点极浅的弧度，像雪夜里勉强撑开的烛火。
“沈总，合同里没人心条款。”
沈砚看着她，目光沉而亮。半晌，他点头，退后一步，让出地铁通道的风口：“那好，等写到条款里，我再签字。”
林羡转身，刷卡进站。闸门合拢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砰砰，像被关在玻璃罐里的锡纸星，撞得生疼。月台空荡，列车呼啸进站，灯光惨白。她上车，透过车窗望出去——
沈砚仍立在雪里，双手插在大衣口袋，背脊笔直。列车启动，橘黄路灯一盏盏掠过，他的身影被灯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片段，最后缩成一粒微亮的星，消失在隧道尽头。
车厢暖气扑面，林羡松开掌心，保温杯的缺口在灯下泛着冷光。她低头，把额头抵在杯盖上，轻轻吐出一口白雾——
雪夜路远，灯黄如旧。
送她的人，停在雪里；
而那条关于人心的条款，
不知何时才能落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