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鼎心如刀绞，具体表现在口哨上，他吹出了一首哀歌，让人牵肠挂肚，每逢佳节倍思亲。
口哨为何漫长如曲呢？除了缅怀壮烈牺牲的魔王之外，其余的就是因为他摆脱不了土鳖虫的纠缠而引发的愤慨了。
在他眼里，土鳖虫就是个无赖，《莫高大法》就是无赖大法，活该让徒弟出卖，活该出来卖糖葫芦，你个土鳖孙。
要怪就怪鸦胆子的馊主意。
实战中土鳖虫果然找不出施大鼎的气门，只能慢慢打了。慢慢打的意思就是磨。施主是魔王，而贫僧是磨王。
也不知什么原因，同样是《莫高大法》，水鳖子使出来威风八面，土鳖虫却尽显小家子气——好比坠入情网的恋人一样黏人，屙屎也要跟着。是役施大鼎若输，多半是被自己气坏的。
虽然无法抽身，但施大鼎依旧可以遥控魔王。哀歌过后，他再次吹响了口哨——八尊魔王从八个方向扑向垂柳林。
话说擒贼先擒王，但他反过来玩了。也许他突然间认为八百射雕手比磨牙姐弟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了解墨自杨的决心——零伤亡大概率做不到，但她绝不容许有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人随魔动。
磨牙姐弟的轻功远超魔，但一人拦截得住四魔吗？看现场直播。但因直播速度太快，故而慢放一万倍来看。再因为俩人的救援动作如出一辙，故而镜头只需对准一人即可。
飞身追击。空中的墨自杨双手并用，各抓住一魔的脚后跟，进而奋力向下一拽，再在魔王下落的瞬间借力前行。若能如法炮制，再抓两魔就万事大吉了。不过前方的两魔并非并驾齐驱，够得着这个，够不着那个。怎么办？
手长不够，暗器来凑。
弹什么都神通，墨自杨也会。她弹垂柳。双手同时弹。于是两根垂柳着了魔似的奔向魔。魔追杀魔。魔化了的垂柳转瞬间缠住了魔王的脚脖子。再一撕扯，两个魔王又下落地面。
论正面功力，魔王因为练就金刚不坏之躯而无所畏惧，但其他方面的能力就有点差强人意了——相对磨牙姐弟而言。这就是八魔全部被截下的根本原因。也是最终横死沙场的根本原因。
垂柳在墨自杨手里变成了鞭子。垂柳鞭布下了坚不可摧的垂柳阵。群魔再无法越雷池半步。
就不说易枝芽还有压箱底的加书名号的《弹蛇神通》没用呢。但哪怕没有垂柳代替，他也不一定拿出来用，因为此乃绝中之绝，与“打不过就跑”的分量旗鼓相当，不能轻易用。再说这一招用出去之后一定会出人命，没被弹死，也会被咬死，小红和小明很毒的。
又是一轮乱战。魔虽然还是那样勇猛，但人越打越有心得。这就是人与魔最大的不同。施大鼎恨不能分身。
所以任他口哨吹得再急，也无法跟上形势变化。他恨死了土鳖虫。土鳖虫的拳头就像是一片沼泽，让他深陷其中。假如还能活下去，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以最慢的速度弄死他。你妈的。
八百射雕手也不再只听墨自杨号令了，只要是良机便会出箭。作为乌桓族首屈一指的战力，只会射是不够的。或来零星冷箭，或来狂风骤雨般的连珠七箭，打得魔王像诗一样朦胧。
但也不能排除施大鼎瞎吹闹的——在顺境中顺惯了的施大鼎彻底毛了。但在沼泽地里毛有个毛用，越陷越深罢了。
所以说缺少主人合理的发号施令，无疑也是魔王的一大软肋。这让来自耳朵的缺陷无限放大。哲坤逐一为群魔戴上了乌纱帽。八百射雕手再逐一让乌纱帽变成了毛毛虫。
毛毛虫满地爬，一丝不苟地演绎出了生不如死的真谛。有几个好心的射雕手用垂柳将毛毛虫捆成一个大团圆沉入海底。易枝芽擎拳合掌，祈祷妈祖超度。然后坐在树下啃鱼干。
施大鼎再次低估了磨牙姐弟，而且是严重低估，因为这是拥有八百射雕手辅佐的磨牙姐弟。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但有假设。
假设一切都能推倒重建，那么他应该会好好做人。做坏人如此杰出，做好人尽管难了不少，但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百年累之，毁于一旦。心理决堤加速了他的失败。但也难怪。从情感方面上讲，群魔就是他的子女。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头人送黑头人。这是何等的悲催。他当不会再奢望长生不老了吧？
土鳖虫看出了他的变化，却没有趁人之危，反而松开了三分劲。这样才能保持平衡。但套路还是一样，一拳一个脚印，勤勤恳恳地磨，人跑一步他追一步，人跑两步他追两步。人跑三步他就会追四步，然后掉头逼着人家往回跑。反正一个方向不能超过三步。
这种人还好去当了和尚，要不然谁嫁给他谁遭殃，洞房花烛夜就会被磨死。要来就来个痛快，人是黄花姑娘，又不是黄花木头，谁受得了拉锯战？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乱打比方。
结束了。身心两憔悴，人比黄花瘦。施大鼎全线崩溃，犹如纵欲过度，软绵绵地倒在了土鳖虫身上。
出家人也不打诳语，真的将人家打虚脱了。
高手场四谢幕。
终极高手场谢幕。
天亮了。毛毛雨也亮了起来。
墨自杨并不开心，最直接的理由就是无法破解魔王的气门。魔王其实就是一种武器。随着武学的不断发展，武器只会越来越先进。擅长运用先进武器的人才是未来江湖的主宰。
虽然她无意于主宰江湖，但必须拥有相应的本事，才能阻止诸如五禽宫之类的不是以弘扬武学为目的的坏蛋祸祸江湖。
她与易枝芽没有离开杨柳依依，因为听声音就知道战役已经全面结束，而且是一场完胜。对于战争，完胜也不值得开心。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她向易枝芽要了一条鱼干，对着大海，默默地啃。
战场喧杂。几乎没有人关注到自己一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汗水或血水湿透，因为打仗不像扳手腕，赢了笑笑，输了拍屁股走人。
打仗是一项系统的工程，包括战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战后发生的一系列大事所吸引。
但也不能说是好奇心使然，更不能说是为了论功行赏。这是态度问题。这是一场必将载入唐朝史册的反海盗战争。
最直观的便是俘虏问题了，总不能像金创药那样扔海里去吧？再说扔金创药本身也是一个玩笑话。
押送长安换钱呢？但对于自认为比朝廷更公道更人性化的江湖来说，这不是个好办法。放了？不可能。就算让俘虏自己做主估计都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议论纷纷之时，小荔枝登场了。
她才是大人物。
也从来没有人小瞧过这个小婢女。
诗洋楼里再也没有比杨柳依依更加适合大型办公的场地了。寻梅是小人物，但她最先亮相，因为董三每。
董三每一伙人虽被五花大绑，但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打过仗。就是没打过仗。他第一时间就率领马公岛四鬣、楚歌四鲸等手下投降了。对于战争胜负具有如此精准预判力的人，放到任一朝代都是伟人。
但他是例外。
从举起白棋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不刻地呼唤着寻梅，摆出一副如果寻梅不出来见他，他就要叛变回去的决绝样。
一伙人黑压压跪成一片。寻梅来到他跟前：
“老娘保不了你。”
“本董没想让你保，只求你还我一个清白。”
“你就是将衣服卸光光，也找不出一个块清白地儿。”
“本董不是说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么多年来，你是知道的，我等一心一意地在帮你寻找那小子。”董三每嘴巴朝着易枝芽的方向使劲努，“再没空抢过劫，半条船都没抢过。”
又说：“反而，反而救了不少误入危险海域的船只……除外本董手下这些没用的孙子们，还有谁晓得本董做过这些好事呢？容本董想想……对了，妈祖，还有妈祖，回头你去妈祖庙问问她老人家。本董若骗人，让她老人家当场吐一口口水将本董淹死。”
想了想，又来一句：“本董做的这些好事足以将功抵过。”
寻梅笑：“老娘与妈祖关系一般，从不往来。恕难从命。”
“你怎就如此绝情呢？要知道从本董因一时色迷心窍而与你签下不平等条约的那一刻起，本董就已赔大发了。但赔了就赔了，本董认，但你起码也得为本董说几句公道话。”
“你是赚大发了。请问，如果没有这不平等条约，你哪来的机会活命？”小荔枝出现了，走走跳跳来到寻梅身边。
董三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谁让本董活命了？”
“当然是墨大将军了。”小荔枝说着转向墨自杨，单膝下跪：“诗洋楼叛徒小荔枝见过墨大将军。”
墨自杨目光如电，袖子更是，一把将小荔枝捞起：“多礼了。你不是叛徒，这里也没有什么大将军。”
小荔枝依然俯首：“在百姓们眼中，凡是打海盗的领头羊都是大将军。比如安玉双仙，就是深得民心的仙大将军以及仙二将军。”
董三每仰头附和：“本董对天发誓，小荔枝所言千真万确。”
墨自杨走近小荔枝：“你轻轻一句话就绑架了我的大脑和良知，放过了这么一群资深海盗。你才是大将军。”
“二姐恕罪。”小荔枝抱拳躬身，借势和谐地改过称呼，“小妹有办法让这些人改邪归正，且能为四海平安作出一番贡献。”
“我说你多礼了。别让人误会我犯有官僚主义的病。”
“谢谢二姐。”小荔枝说完转向董三每，半路上丢给了易枝芽一个迷人的飞眼。易枝芽虽不解其意，但也回了一个。
小荔枝又对董三每说：“有话请跟我二姐讲。”
董三每问墨自杨：“墨大将军饶过本董了？”
墨自杨一哼：“这里没有大将军。”
“小墨，小墨姑娘。”
“本董是什么东西？”
“狗东西，下三滥的狗东西。”要是给董三每松绑，他绝对会抽自己耳光，“口头禅，该死的口头禅。回头就改正。”
“回头？你这就算回头了？”
“只要墨大将军给机会。”
“你是小荔枝的人，就别假惺惺的了，我做不了你的主。”墨自杨的话是对董三每说的，但眼光片刻不离小荔枝。
小荔枝踹了董三每一脚：“还不谢恩？”
“妈祖精神迎风飘荡，胜利歌声多么嘹亮。”董三每率众谢恩，“小的们给小墨姑娘拜个晚年，祝小墨姑娘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墨自杨侧过身去，望海。几缕湿透了的白发不规则地垂挂脸颊。有一缕挡住了眼神的去路。
水云阔独自坐在一棵偏僻但能轻而易举看见她的柳树下。他顺着她的眼神望海。左上臂的伤口冒着血泡。
海面迷雾重重，但能看见复仇者联盟的船队徐徐驶近。
一群群海鸥盘旋鸣叫。
一曲雾色的调子，将人的心唱碎了。
